62、第 62 章
邱恩停住脚步，两人对视着,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挣扎起来,就像当初球球离开前一样，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你发现了。你说过不喜欢被人欺骗,所以,对不起，我确实不是邱恩。”
他承认了。
林絮的手心一下子就攥紧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你是谁？”
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却又无比希望是那个答案。
邱恩抬起手，手掌虚虚地放在她脸旁边却没有触碰到,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恍惚有了些熟悉感：“我是乔修,也是球球。”
林絮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这么久的痛苦思念担心纠结后悔，全都像一场笑话，她想哭又想笑。
最终她只是后退一步,脱离了邱恩的手掌范围,也脱离了路灯映照的范围。
林絮摇着头：“你可能是乔修,但你绝对不是球球。”
邱恩沉默，因为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懂。
“给我一个证明。”林絮道，哪怕亲耳听到了，也仍旧有点不太敢相信。
邱恩缩回手，他的头发身形都一点点开始出现变化,很快，这张脸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熟悉又陌生。
真的是乔修。
“这个身体，是机器人，是假的？受伤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乔修朝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他，但是他进一步，林絮就后退一步，最后他只能站在灯光边缘看着黑暗中的林絮。
“受伤是真，昏迷也是真，但是我醒来的比较早，送进医院之前就醒了，后面昏迷是想引出幕后之人。”
林絮抿着唇：“所以，你忘掉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在骗我？”
这次乔修沉默的更久了些，他的眼神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摇了头。
“不是。我醒来后，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快乐，这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捂住心口，金色的发丝从肩膀落下。
但那时候，极度的理智让乔修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可是随着林絮不停地在脑海中出现，他反反复复地翻看有关于两人的回忆，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点点念头。
他想要见她，想要靠近她触碰她，想要在她身边。
短暂的不到一年的回忆，在无边黑暗的地底深处挣扎着往上爬，试图冲破封锁，试图想要唤醒他。
林絮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朝前走了一步。
“是成年期出了问题么，还是觉醒有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血脉觉醒，会继承龙族所有先辈的智慧和能力，我没有正常成长过程，承载不了这么多记忆。”
所以理智完全压制了情感，让他不至于崩溃。
可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林絮恍惚了一瞬，难怪，竟然是这样，如果是正常的球球，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是她没有问清楚，也是她不够相信球球。
但哪怕那时候她问了，乔修也不会给她任何回答，那会的乔修仍旧是个冰冷冷的机器，留给她的只有更加伤人的话。
林絮的性格，注定她做不出不顾一切冲上去质问他直到问出个结果的事，她还会像当时一样，选择默默离开。
“所以你现在，是想起来了么？”
乔修低下头：“不知道，但是有时候看到你的时候，这里会开心也会疼。”
林絮又上前一步，想抱抱他，就像从前抱着球球一样，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会慢慢好起来的，不敢遇到什么他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可终究她什么都没做，现在的乔修不是球球，他们像裂了缝的镜子，哪怕重新拼凑回去，裂开的缝隙也依旧存在，无法消除。
林絮做不到像对待球球一样纯粹地对待他。
她仍旧心疼，但是心疼没有那么强烈，时间带来的陌生感横亘在两人之间。
一切都变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最初的疑惑终于解开，林絮很快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用假身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如果我没有发现，你还打算欺骗我多久？”
乔修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为这样你比较容易接受。”
深吸了两口气，林絮努力克制情绪：“你以为，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接受了么？我等了一年，等到了这样的结果，我都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你又施施然地出现在我面前，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很好玩？你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从知道消息直到现在，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开始崩溃，林絮再次后退。
乔修出事她很心疼也愿意理解，如果他能早一点出现，早一点解释清楚，她或许还能从前一样。
可现在她已经接受现实了，也开始放下了，这个人却突然出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让她感觉到了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
乔修不知所措又慌乱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向来冷静理智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宕机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重复地来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林絮瞪着他，眼泪布满脸颊。
乔修伸出手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不要哭。”
看到林絮哭，他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眼睛也跟着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跟着涌出。
站在林絮面前的机器身体正在哭，而另一边，遥远的首都星。
真正的乔修正端坐在奢华的高椅上听人的汇报，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宛如一尊雕像。
下属一边报告一边抬头，就看到他们以冷酷著称的王竟然在哭。
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歇。
乔修摸着脸上的水痕，愣了下后，拿起了旁边的水杯，自然而然地将杯子放在脸前接着。
眼泪落进杯子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正在汇报的下属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为，整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确定地又看了眼自己汇报的内容，并没有任何感人之处。
乔修仍旧在哭，但表情却很冰冷，他维持着这个动作道：“继续。”
林絮只是将憋在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只哭了一会她就很快擦掉眼泪恢复了过来。
“你这个身体不是机器？竟然也能哭。”哭完后看到乔修跟着掉眼泪，她瓮声瓮气地道，关注点瞬间跑偏。
乔修一窒，眼泪也掉不出来了：“是全仿真，什么都可以做。”
“那为什么会这么冰？”
乔修小声道：“是故意的。”
故意没有在这一点上完全仿真，球球变成人的时候，浑身都很凉，夏天林絮最喜欢靠着他，出门也一定要牵着手降温或是窝在他怀里。
所以这个身体在做的时候，他留了一点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她早点发现，还是不喜欢她发现的好。
林絮无言地瞪着他，这一刻她感觉乔修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好像恢复了一点人气。
“不用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林絮扭头朝家里走。
本来关店时就已经很晚了，出来后又耽搁这么长时间，现在早就过了平日睡觉时间，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乔修小步跟在她身后，像从前的球球一样，如影子一样追逐着她的脚步：“我还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么？”
“你来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意见，现在我的意见重要么？这整个帝国都是你的，任何地方还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说不行你现在就会走了？”林絮淡淡地道。
话里每一句都带了刺。
原本林絮总是很温柔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哪怕生气的时候都不会说一句重话。
乔修抿了下唇：“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一直让你置于危险中，有很多人盯着你想要拿你威胁我，本来我是想将你放在我身边，但是首都星更危险。最近出了不少事，那些人着急起来可能会反扑。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等事情都解决之后。”
林絮顿住脚步：“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修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派人保护她的。
“从你离开流放星的那一刻。左边那家店的店员是，还有几个常来的顾客。”
林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些竟然都是。”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一直都被人监视着，曾经感受过的几次被窥视感也是真的。
这种打着保护的行为并不会让林絮觉得感动，只会让她不寒而栗。
她什么都没说，快步进院子后直接回了自己屋。
乔修跟上她的脚步一同进了院子，在关上远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
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地站着，他脚下一只黑白毛的狗蹲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此刻罗伊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乔修没有再变回邱恩，他那标志性的金发金眸，完美到不真实的脸，每一天都能在新闻上看到。
怎么会是他。
林絮离开后，罗伊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就远远地跟在了她身后。
没想到竟然看到邱恩变成乔修。
回想这一次的调查，一切都如此顺利，顺利找到知情人，顺利地见到了真正的邱恩，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就仿佛，仿佛有个人在故意引导他发现事情真相一样。
罗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难怪每次遇到邱恩时都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还有林絮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如今仔细想来，那似乎是一片龙鳞。
他蹲下去抱住圆圆，明白自己跟林絮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林絮一直睁着眼睛到快天亮时才睡着，她的心情极度复杂，复杂到理不清楚头绪应该如何面对乔修才好。
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玉米盘在心口，压得她一夜都像是被人抱在怀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阳光刺眼，林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玉米掉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爬出来，坚持不懈地爬上她的胳膊。
看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早就过了开店时间，她竟然一口气睡到了现在，早早形成的生物钟都没起作用。
迅速换好衣服，她冲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一道投影拦住了她的去路，点开一看，是乔修留下的。
他变回了邱恩的样子：“我先去开店了，你不用着急起来，早餐在桌子上，吃完了再过来，路上小心。”
林絮侧头看向餐厅方向，透明盖子盖着好几道菜。
脚下转了个方向，她坐回了餐桌前，全都是她喜欢吃的。仔细想想其实邱恩的破绽有很多，她从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可从最开始到现在，他做的所有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从没有出过错。
吃完了早餐，林絮才慢慢朝店里走去。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从开店以来，她就没有看过这个时间的天空了。
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好几个孩子牵着宠物跑过来，比赛似的喊着我的宠物跑得最快。戴着帽子的少年踩着悬浮鞋在墙壁上翻滚滑行，宛如杂耍一般。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树荫下在品鉴贝壳，身边落了一地各式各样的美丽贝壳。
游客来来往往，到处都是鲜活的样子。
这个场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林絮就曾经看到过，那时候她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悲伤难以释怀，她漫步街头，在这吵闹又明亮的世界里获得了一份平静。
现在重新看到这一幕，纷乱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
不是在做梦，昨夜经历的一切全都是真的，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乔修。
在走到店铺岔路的时候，林絮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而是右拐，沿着马路朝海边走去。
雨季过后海滩彻底放开，不少游客聚集在海滩上直接变成兽型，远远地能看到一群按照自然规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动物在玩水玩沙子。
从前林絮每次都远远看着，这次她甩掉鞋，踩着柔软的沙子走到水边。
旁边两只成年象带着一只小象，小象活泼地跑来跑去，鼻子吸口水，接着扬起来四处喷。
林絮没防备也被喷了一头一脸。
小象愣了下，火速躲到父母身后，两只象推着小象过来给她道歉。
“没事。”林絮撩起水往小象身上泼了把，“很好玩。”
“哈哈哈，是吧。”
小象欢快地跟她玩泼水游戏。
林絮一直在海边待到太阳从头顶溜走，皮肤晒到发烫，才拎着被打湿又晒干的衣服往回走。
正午很热，海滩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赤脚踩在沙子上像走在铁板上一样。
她小跑着找到自己的鞋，甩甩身上沾满的沙子往回走。
再次走到岔路口，一抬头就看到乔修正站在路口等着，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
他递过来一条毛巾，毛巾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冰凉凉非常舒服。
“饿不饿？午饭已经做好了。”乔修自然而然地道，态度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林絮沉默着将毛巾顶在头顶，跟着他一起回了店里。
这会店里没什么人，小餐桌上放着做好的午饭。
“上午生意还不错，丸子卖光了，需要补货，卤味还剩了一半，下午应该可以卖完，不会剩下。”乔修说道，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林絮这次没有避开，将夹过来的菜吃掉了，却仍旧没有怎么接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开之后，乔修就不再吃饭了，他这个身体也确实不需要吃饭。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我说，我都能做。”
林絮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你自学的？”
“嗯。除了你，我吃不下别人做的东西。”
林絮没接话，默默吃完了午饭。
她还在介怀乔修做的事，哪怕知道他身不由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在他能自主选择之后，他仍旧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曾经林絮觉得，是自己对球球的信任不够，可现在她才发现，球球对自己也一样。
他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有很多问题，球球也不是善良和平的性格，他自卑敏感又极端，那时候就背着林絮做了很多她无法接受的事。
但球球是她努力掰着长大的，哪怕有很多瑕疵，哪怕做了错事，她也不忍心太过责怪他，因为他不成熟，会按照本能行事，所以她会包容着慢慢教慢慢改。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或许会那样互相依赖占有着过下去。
现在乔修已经完全成年，觉醒后有理智有判断，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再依赖着谁，也没办法再用不成熟当借口。
林絮吃饭的时候，乔修一直用眼神细细地描绘着她的样子。
等到吃完饭，他主动起身去收拾碗筷。
林絮本想帮忙，被他按住了：“我来就好，你好好休息。”
午后店里人相对较少，两人坐在小桌子前面对面，乔修打开个人终端，空气屏落在两人中间。
“你曾经说过，我画画很好看，我醒来后一直都有画，你要看看么？”乔修点开一个界面，仔细看那是个漫画网站。
林絮提起了一点好奇心，抬眼看了起来。
画的风格还跟从前一样，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乔修竟然将他们的故事画成了漫画连载，从那颗球出生开始，他被骂成怪物，被人嫌弃愚弄殴打，受尽了苦头，就当他绝望到想尽办法自杀的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有个人不嫌弃他丑陋恶心，不仅救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家。
他开始渴望长大，长成一个强大又伟岸的大人，好保护他的光不熄灭。
最后他成功了，他终于长大，变得厉害，人人臣服，可以站在他的光面前，可是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护住自己的光，反而遮住了所有光芒，让她摇摇欲坠即将消灭。
这漫画还没有画完，前面有多温馨，到后面就有多虐多难过。
网站上为数不多的评论都在骂为什么要画成一个悲剧，两人好好在一起不行么？
林絮看到最后，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去，发现乔修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眼睛恢复了暗金色，看久了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我努力变回以前的球球，你愿意再给我时间等我么？”
林絮有点心酸：“你是你，球球是球球。”
乔修摇头：“我们是一个人，我只是忘记了，等回来的时候，就还是原来的球球。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一点开心和难过了，看到你的时候这里很开心。”
他点着自己的心口，表情认真。
“已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林絮不说话了，他们都明白哪里不一样。
跟着空气屏，她听到乔修低声说：“是不是没有传承记忆，就能变回以前的球球了？”
林絮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乔修朝她扯了下嘴角，是个很浅的笑容。
“我能抱一下你么？”
林絮坐着没动，乔修起身朝她靠近。
他弯下腰张开手臂，林絮没有躲，任由他抱了个满怀。
乔修动作很轻，并没有用力。他身上冷冰冰的，胸膛有些坚硬。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几秒就松开了，乔修后退，“谢谢。”
顾客的到来打破了两人间僵硬的气氛，下午生意慢慢上来，两人没有时间再说些什么。
之后一段两天，他们都没再谈论过任何这个话题，正常的起床吃饭开店忙碌，再一起回去一起进货，似乎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在家的时候乔修都会变成真正的自己，他有意无意地朝林絮散发魅力，哪怕这只是个仿真机器人，没有真人精致灵动，也足够让人神魂颠倒。特别是被那双眼睛深深注视着的时候，就更加难以抵抗了。
林絮尽力不去跟他对视不受影响。
偏偏乔修还很懂，知道她喜欢猫，在美色不起作用后，就变成只黑猫趴在她面前，柔软的尾巴在她手心晃来晃去。
林絮实在没忍住，伸手撸了一把。
“喵呜。”黑猫撒娇似地叫了一声。
林絮见鬼似地后退：“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回屋后，乔修变回人形坐在沙发上，没了轻松样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略有些难受地捂住自己。
没多久，这个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是睡着又像是失去了控制。
另外一边，乔修急匆匆地从会议上离开，将自己关进了卧室，他从盒子里拿出一管针剂朝自己扎了下去。
做完这些后，他变回原形，足有两三米长的小龙在地上蜿蜒盘旋，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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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了。你说过不喜欢被人欺骗,所以,对不起，我确实不是邱恩。”
他承认了。
林絮的手心一下子就攥紧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你是谁？”
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却又无比希望是那个答案。
邱恩抬起手，手掌虚虚地放在她脸旁边却没有触碰到,那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恍惚有了些熟悉感：“我是乔修,也是球球。”
林絮结结实实地愣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这么久的痛苦思念担心纠结后悔，全都像一场笑话，她想哭又想笑。
最终她只是后退一步,脱离了邱恩的手掌范围,也脱离了路灯映照的范围。
林絮摇着头：“你可能是乔修,但你绝对不是球球。”
邱恩沉默，因为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懂。
“给我一个证明。”林絮道，哪怕亲耳听到了，也仍旧有点不太敢相信。
邱恩缩回手，他的头发身形都一点点开始出现变化,很快，这张脸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熟悉又陌生。
真的是乔修。
“这个身体，是机器人，是假的？受伤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乔修朝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他，但是他进一步，林絮就后退一步，最后他只能站在灯光边缘看着黑暗中的林絮。
“受伤是真，昏迷也是真，但是我醒来的比较早，送进医院之前就醒了，后面昏迷是想引出幕后之人。”
林絮抿着唇：“所以，你忘掉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在骗我？”
这次乔修沉默的更久了些，他的眼神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摇了头。
“不是。我醒来后，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快乐，这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捂住心口，金色的发丝从肩膀落下。
但那时候，极度的理智让乔修没有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可是随着林絮不停地在脑海中出现，他反反复复地翻看有关于两人的回忆，心里慢慢升起了一点点念头。
他想要见她，想要靠近她触碰她，想要在她身边。
短暂的不到一年的回忆，在无边黑暗的地底深处挣扎着往上爬，试图冲破封锁，试图想要唤醒他。
林絮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朝前走了一步。
“是成年期出了问题么，还是觉醒有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血脉觉醒，会继承龙族所有先辈的智慧和能力，我没有正常成长过程，承载不了这么多记忆。”
所以理智完全压制了情感，让他不至于崩溃。
可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林絮恍惚了一瞬，难怪，竟然是这样，如果是正常的球球，绝对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是她没有问清楚，也是她不够相信球球。
但哪怕那时候她问了，乔修也不会给她任何回答，那会的乔修仍旧是个冰冷冷的机器，留给她的只有更加伤人的话。
林絮的性格，注定她做不出不顾一切冲上去质问他直到问出个结果的事，她还会像当时一样，选择默默离开。
“所以你现在，是想起来了么？”
乔修低下头：“不知道，但是有时候看到你的时候，这里会开心也会疼。”
林絮又上前一步，想抱抱他，就像从前抱着球球一样，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会慢慢好起来的，不敢遇到什么他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可终究她什么都没做，现在的乔修不是球球，他们像裂了缝的镜子，哪怕重新拼凑回去，裂开的缝隙也依旧存在，无法消除。
林絮做不到像对待球球一样纯粹地对待他。
她仍旧心疼，但是心疼没有那么强烈，时间带来的陌生感横亘在两人之间。
一切都变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最初的疑惑终于解开，林絮很快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用假身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如果我没有发现，你还打算欺骗我多久？”
乔修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为这样你比较容易接受。”
深吸了两口气，林絮努力克制情绪：“你以为，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接受了么？我等了一年，等到了这样的结果，我都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你又施施然地出现在我面前，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很好玩？你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从知道消息直到现在，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开始崩溃，林絮再次后退。
乔修出事她很心疼也愿意理解，如果他能早一点出现，早一点解释清楚，她或许还能从前一样。
可现在她已经接受现实了，也开始放下了，这个人却突然出现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让她感觉到了被欺骗被愚弄的愤怒。
乔修不知所措又慌乱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向来冷静理智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宕机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重复地来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林絮瞪着他，眼泪布满脸颊。
乔修伸出手小心翼翼给她擦眼泪：“不要哭。”
看到林絮哭，他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眼睛也跟着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跟着涌出。
站在林絮面前的机器身体正在哭，而另一边，遥远的首都星。
真正的乔修正端坐在奢华的高椅上听人的汇报，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宛如一尊雕像。
下属一边报告一边抬头，就看到他们以冷酷著称的王竟然在哭。
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歇。
乔修摸着脸上的水痕，愣了下后，拿起了旁边的水杯，自然而然地将杯子放在脸前接着。
眼泪落进杯子里，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正在汇报的下属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为，整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确定地又看了眼自己汇报的内容，并没有任何感人之处。
乔修仍旧在哭，但表情却很冰冷，他维持着这个动作道：“继续。”
林絮只是将憋在心中的郁气发泄出来，只哭了一会她就很快擦掉眼泪恢复了过来。
“你这个身体不是机器？竟然也能哭。”哭完后看到乔修跟着掉眼泪，她瓮声瓮气地道，关注点瞬间跑偏。
乔修一窒，眼泪也掉不出来了：“是全仿真，什么都可以做。”
“那为什么会这么冰？”
乔修小声道：“是故意的。”
故意没有在这一点上完全仿真，球球变成人的时候，浑身都很凉，夏天林絮最喜欢靠着他，出门也一定要牵着手降温或是窝在他怀里。
所以这个身体在做的时候，他留了一点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她早点发现，还是不喜欢她发现的好。
林絮无言地瞪着他，这一刻她感觉乔修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好像恢复了一点人气。
“不用一直跟我说对不起。”林絮扭头朝家里走。
本来关店时就已经很晚了，出来后又耽搁这么长时间，现在早就过了平日睡觉时间，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乔修小步跟在她身后，像从前的球球一样，如影子一样追逐着她的脚步：“我还能继续留在你身边么？”
“你来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意见，现在我的意见重要么？这整个帝国都是你的，任何地方还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说不行你现在就会走了？”林絮淡淡地道。
话里每一句都带了刺。
原本林絮总是很温柔的，不管他做错了什么，哪怕生气的时候都不会说一句重话。
乔修抿了下唇：“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一直让你置于危险中，有很多人盯着你想要拿你威胁我，本来我是想将你放在我身边，但是首都星更危险。最近出了不少事，那些人着急起来可能会反扑。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等事情都解决之后。”
林絮顿住脚步：“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修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派人保护她的。
“从你离开流放星的那一刻。左边那家店的店员是，还有几个常来的顾客。”
林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些竟然都是。”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一直都被人监视着，曾经感受过的几次被窥视感也是真的。
这种打着保护的行为并不会让林絮觉得感动，只会让她不寒而栗。
她什么都没说，快步进院子后直接回了自己屋。
乔修跟上她的脚步一同进了院子，在关上远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眼。
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地站着，他脚下一只黑白毛的狗蹲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此刻罗伊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乔修没有再变回邱恩，他那标志性的金发金眸，完美到不真实的脸，每一天都能在新闻上看到。
怎么会是他。
林絮离开后，罗伊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就远远地跟在了她身后。
没想到竟然看到邱恩变成乔修。
回想这一次的调查，一切都如此顺利，顺利找到知情人，顺利地见到了真正的邱恩，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就仿佛，仿佛有个人在故意引导他发现事情真相一样。
罗伊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难怪每次遇到邱恩时都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还有林絮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如今仔细想来，那似乎是一片龙鳞。
他蹲下去抱住圆圆，明白自己跟林絮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林絮一直睁着眼睛到快天亮时才睡着，她的心情极度复杂，复杂到理不清楚头绪应该如何面对乔修才好。
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玉米盘在心口，压得她一夜都像是被人抱在怀里一样喘不过气来。
阳光刺眼，林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玉米掉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爬出来，坚持不懈地爬上她的胳膊。
看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早就过了开店时间，她竟然一口气睡到了现在，早早形成的生物钟都没起作用。
迅速换好衣服，她冲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一道投影拦住了她的去路，点开一看，是乔修留下的。
他变回了邱恩的样子：“我先去开店了，你不用着急起来，早餐在桌子上，吃完了再过来，路上小心。”
林絮侧头看向餐厅方向，透明盖子盖着好几道菜。
脚下转了个方向，她坐回了餐桌前，全都是她喜欢吃的。仔细想想其实邱恩的破绽有很多，她从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可从最开始到现在，他做的所有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从没有出过错。
吃完了早餐，林絮才慢慢朝店里走去。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了，从开店以来，她就没有看过这个时间的天空了。
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好几个孩子牵着宠物跑过来，比赛似的喊着我的宠物跑得最快。戴着帽子的少年踩着悬浮鞋在墙壁上翻滚滑行，宛如杂耍一般。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坐在树荫下在品鉴贝壳，身边落了一地各式各样的美丽贝壳。
游客来来往往，到处都是鲜活的样子。
这个场景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林絮就曾经看到过，那时候她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悲伤难以释怀，她漫步街头，在这吵闹又明亮的世界里获得了一份平静。
现在重新看到这一幕，纷乱的心情再次平静下来。
不是在做梦，昨夜经历的一切全都是真的，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乔修。
在走到店铺岔路的时候，林絮没有像往常一样过去，而是右拐，沿着马路朝海边走去。
雨季过后海滩彻底放开，不少游客聚集在海滩上直接变成兽型，远远地能看到一群按照自然规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动物在玩水玩沙子。
从前林絮每次都远远看着，这次她甩掉鞋，踩着柔软的沙子走到水边。
旁边两只成年象带着一只小象，小象活泼地跑来跑去，鼻子吸口水，接着扬起来四处喷。
林絮没防备也被喷了一头一脸。
小象愣了下，火速躲到父母身后，两只象推着小象过来给她道歉。
“没事。”林絮撩起水往小象身上泼了把，“很好玩。”
“哈哈哈，是吧。”
小象欢快地跟她玩泼水游戏。
林絮一直在海边待到太阳从头顶溜走，皮肤晒到发烫，才拎着被打湿又晒干的衣服往回走。
正午很热，海滩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赤脚踩在沙子上像走在铁板上一样。
她小跑着找到自己的鞋，甩甩身上沾满的沙子往回走。
再次走到岔路口，一抬头就看到乔修正站在路口等着，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
他递过来一条毛巾，毛巾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冰凉凉非常舒服。
“饿不饿？午饭已经做好了。”乔修自然而然地道，态度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林絮沉默着将毛巾顶在头顶，跟着他一起回了店里。
这会店里没什么人，小餐桌上放着做好的午饭。
“上午生意还不错，丸子卖光了，需要补货，卤味还剩了一半，下午应该可以卖完，不会剩下。”乔修说道，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林絮这次没有避开，将夹过来的菜吃掉了，却仍旧没有怎么接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说开之后，乔修就不再吃饭了，他这个身体也确实不需要吃饭。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我说，我都能做。”
林絮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你自学的？”
“嗯。除了你，我吃不下别人做的东西。”
林絮没接话，默默吃完了午饭。
她还在介怀乔修做的事，哪怕知道他身不由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在他能自主选择之后，他仍旧用了最糟糕的方式。
曾经林絮觉得，是自己对球球的信任不够，可现在她才发现，球球对自己也一样。
他们两个之间本来就有很多问题，球球也不是善良和平的性格，他自卑敏感又极端，那时候就背着林絮做了很多她无法接受的事。
但球球是她努力掰着长大的，哪怕有很多瑕疵，哪怕做了错事，她也不忍心太过责怪他，因为他不成熟，会按照本能行事，所以她会包容着慢慢教慢慢改。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或许会那样互相依赖占有着过下去。
现在乔修已经完全成年，觉醒后有理智有判断，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再依赖着谁，也没办法再用不成熟当借口。
林絮吃饭的时候，乔修一直用眼神细细地描绘着她的样子。
等到吃完饭，他主动起身去收拾碗筷。
林絮本想帮忙，被他按住了：“我来就好，你好好休息。”
午后店里人相对较少，两人坐在小桌子前面对面，乔修打开个人终端，空气屏落在两人中间。
“你曾经说过，我画画很好看，我醒来后一直都有画，你要看看么？”乔修点开一个界面，仔细看那是个漫画网站。
林絮提起了一点好奇心，抬眼看了起来。
画的风格还跟从前一样，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乔修竟然将他们的故事画成了漫画连载，从那颗球出生开始，他被骂成怪物，被人嫌弃愚弄殴打，受尽了苦头，就当他绝望到想尽办法自杀的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有个人不嫌弃他丑陋恶心，不仅救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家。
他开始渴望长大，长成一个强大又伟岸的大人，好保护他的光不熄灭。
最后他成功了，他终于长大，变得厉害，人人臣服，可以站在他的光面前，可是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护住自己的光，反而遮住了所有光芒，让她摇摇欲坠即将消灭。
这漫画还没有画完，前面有多温馨，到后面就有多虐多难过。
网站上为数不多的评论都在骂为什么要画成一个悲剧，两人好好在一起不行么？
林絮看到最后，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去，发现乔修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他的眼睛恢复了暗金色，看久了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我努力变回以前的球球，你愿意再给我时间等我么？”
林絮有点心酸：“你是你，球球是球球。”
乔修摇头：“我们是一个人，我只是忘记了，等回来的时候，就还是原来的球球。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一点开心和难过了，看到你的时候这里很开心。”
他点着自己的心口，表情认真。
“已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林絮不说话了，他们都明白哪里不一样。
跟着空气屏，她听到乔修低声说：“是不是没有传承记忆，就能变回以前的球球了？”
林絮猛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乔修朝她扯了下嘴角，是个很浅的笑容。
“我能抱一下你么？”
林絮坐着没动，乔修起身朝她靠近。
他弯下腰张开手臂，林絮没有躲，任由他抱了个满怀。
乔修动作很轻，并没有用力。他身上冷冰冰的，胸膛有些坚硬。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几秒就松开了，乔修后退，“谢谢。”
顾客的到来打破了两人间僵硬的气氛，下午生意慢慢上来，两人没有时间再说些什么。
之后一段两天，他们都没再谈论过任何这个话题，正常的起床吃饭开店忙碌，再一起回去一起进货，似乎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在家的时候乔修都会变成真正的自己，他有意无意地朝林絮散发魅力，哪怕这只是个仿真机器人，没有真人精致灵动，也足够让人神魂颠倒。特别是被那双眼睛深深注视着的时候，就更加难以抵抗了。
林絮尽力不去跟他对视不受影响。
偏偏乔修还很懂，知道她喜欢猫，在美色不起作用后，就变成只黑猫趴在她面前，柔软的尾巴在她手心晃来晃去。
林絮实在没忍住，伸手撸了一把。
“喵呜。”黑猫撒娇似地叫了一声。
林絮见鬼似地后退：“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回屋后，乔修变回人形坐在沙发上，没了轻松样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略有些难受地捂住自己。
没多久，这个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像是睡着又像是失去了控制。
另外一边，乔修急匆匆地从会议上离开，将自己关进了卧室，他从盒子里拿出一管针剂朝自己扎了下去。
做完这些后，他变回原形，足有两三米长的小龙在地上蜿蜒盘旋，许久才终于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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