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忧心_辇道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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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忧心

  星临踏出房间时贴心地将木门帮三位斗士关上,然后便转身顺着原路返回。

  待到走到庭院时,他方向一转,向着那群依然迎风而立的无脸傀儡走去。

  他在傀儡群的一旁站定,俯身捡起一只被随意丢弃在地的毛笔,毫尖沾了些青石板上的尘土,他的另一侧是一处蓄满水的洗砚池,里面的水与过多种颜色相融,呈现出一种黄土赭色。

  一片翠绿柳叶落在上面,被晨风吹得在水中微微打转。

  星临一笔尖将那浮着的柳叶戳进水中,撵着笔杆在拇指与食指指腹间打转,尘土被浣入赭色水中,又提笔一甩,池面溅起出现一连串波纹,由大到小,复又归于平静。

  扶木送的这件赔礼星临受之无愧,不仅仅是对误认凶手的歉意,这大片木傀儡面目的重绘他也参与其中。

  研墨,调色,蘸取,他已经熟练异常,细软笔尖落在木傀儡那张空白的脸上。

  应是那食人老者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让扶木得以换了上等的彩绘颜料,色光鲜艳纯正,下笔着色顺滑均匀,星临旁观扶木的绘制过程,很快便学会了——红与黑该如何调兑,一走一顿一收尾,该如何描绘出一张栩栩如生的、与人类高度相似的假面。

  每个步骤他都烂熟于心。

  晨曦渐染整个庭院,每片竹叶上的每条细小纹路,都载着充满希望的光。

  星临画得很认真。侧面看过去,他的睫毛被晨光浸成了浅棕色,画笔顺滑走动间,他的面上显出一股罕见的沉静来。

  他浑然不觉,只是全神贯注地绘出一只不喜不悲的眼睛,起笔与收尾都极度完美,轮廓与细节都无可挑剔。

  “星临?”

  一道轻柔声音在背后响起。

  星临停笔转头,看见一张今日依然苍白的面容。

  天冬目光停留在他的雪白衣襟上,“你今天怎么只穿了件中衣?”

  星临这才想起自己的外袍还在卧房中备受冷落,“方才扶木说是有急事找我,没来得及穿。”

  闻言,天冬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他将那改良后的流星镖赠予你了对吗?”说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到星临身后的木傀儡,那傀儡面上暂且只绘完了一双眼睛,眼尾略弯着微微上翘,眼睫却纤长着低垂着——那是云灼的眼睛——绘得极为形似,却无半点神韵。

  或者说那双眼睛完全就是云灼眼睛的高精准临摹,但失去了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显得索然死板又黯淡。

  天冬视线继续偏移,旁边另一个傀儡的面部已经绘制完成,下垂眼与薄唇,赫然是她的模样。

  她一个一个顺着看过去,视线扫过一张张精美的彩绘面,霎时间在微暖的晨光中渗出一后背的冷汗。她自己,云灼,扶木,流萤……甚至街角挑担子卖棱角的老翁,一张张人脸在眼前重现,明明是在周遭走动、每日能见到的活生生的人,天冬却恍惚间在这里看到了他们死不瞑目的尸僵模样。

  她知道星临大概是与常人不太一样,他总能做出一些让人感到过分惊悚的事情,他自己却无辜不知所以然。

  她对上星临疑惑的目光,知道是自己走神太久了,她抬手用衣袖拭了拭额上冷汗,连忙承接着扶木所赠武器的话头继续,声音在喉头磕绊了一下,“别,别看他嘴硬,这种冶炼技艺高超,又配合偃术机动的武器,天底下独他一个人能做好,是他最能表示心意的赠礼了。”

  星临将笔杆顶部抵在自己下巴上,略微思索,“所以云公子的那把扇刃,也是扶木所赠?”

  “正是。”天冬道。

  “那我回去跟扶木道声多谢。”星临道。

  天冬拉住他,“等等,星临,前两天忙于处理唐元白与流萤的后续事宜,有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和你说。想必云公子也不会与你说这些,我便来多嘴几句。”

  “姑娘请讲。”他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人样。

  “你可知云公子为何要秘密处理掉唐元白的尸体吗?”天冬道。

  言下之意,云灼着手处理尸体,也确实不仅仅是为包庇天冬的救命恩人,星临将那晚云灼与叶述安的对话记得一字不差。

  他汲取着记忆中的信息,“他在收容司中提及过一两句,好像是与残沙城有关。”

  “大差不离。星临,你认真听我说。如若你在寻沧旧都遇到腕际有沙棘刺青的人,”天冬突然顿了一下,不放心地看着他,“你知道沙棘花长什么样子吧?”

  星临点点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要说云灼对他很不耐心,而天冬对他又太过耐心,句句循诱,温柔到他觉得自己是个三岁幼童,而不是一个常识俱全的人工智能。

  他当然知道沙棘花,那种细密洁白的五瓣花,簇拥在黑亮乌枝上,即使在极其恶劣环境下仍能结出颜色艳丽的果实。

  天冬道:“那就好,如果见到这种人,你尽量不要去招惹。这寻沧旧都表面看起来安乐升平,暗处势力却盘根错节,你要小心才是。”

  星临道:“暗处势力?姑娘可否细说一番?”

  星临轻描淡写的几字问句,涉及着庞然繁复的过往与当下,好在天冬的性情中最不缺就是温柔耐心。

  她思量了几番,将她在寻沧王宫对星临所讲的旧事继续阐述——

  “寻沧国尚未覆灭之时,本就因新王苛政而民不聊生,遑论在继位后期他听信小人谗言,行事作风更加罔顾百姓性命,那时四方势力便已隐隐有崛起之势,以砾城、残沙宫、云归谷及栖鸿山庄四大势力为最盛,他们本是江湖门派,各具所长,在寻沧国覆灭后他们瓜分寻沧地域,残沙宫擅长偃术,栖鸿山庄司冶炼,而砾城位处东南,多得是怪石奇木,不论是偃人还是武器,都需要从砾城采买。他们各自下设商贾分舵,割据为城。”

  “只是这寻沧都城,与各势力所在之地都距离甚远,恰好处在平原中央地带。”

  “其间几多争纷不为人知,结局便是旧日繁华王都成了无主之地。无人为都城更名,寻沧国又已然覆灭,便暂时称之为旧都。”

  “你买暗器的那处铁器店,其中老板是栖鸿山庄的暗桩,而流萤杀死的唐元白,又是残沙城派来的偃商。”天冬道,“再加上砾城,三方势力盘踞于此。”

  星临奇道:“三方?刚刚不是说有四个崛起势力吗?为何又变为三方势力盘踞?”他总感觉天冬有意缩略了大量信息。

  天冬犹疑地蹙眉,“尚未提及的云归谷……它较为特殊。”

  “云归谷确实特殊。”第三道声音蓦地出现,星临寻声望去,只见那被他夜半偷电的人靠在凉亭边,霜白暗纹的轻袖缓袍,与他们两人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能看清他眼角眉梢残余的慵懒睡意。

  “云公子……”天冬这才发觉云灼的存在。

  星临微微眯眼,心想这单单从字面意义上简单剖析,难免不让人猜想云灼与云归谷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只是随后云灼那事不关己的口吻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

  “云归谷本为悬壶济世的医药世家,烈虹爆发前,被世人赞为在世,可这美名后来便跌进泥里。烈虹最为肆虐之时,病者求医于山谷口处,向来以博爱世人扬名的云归谷,却因惧怕此等烈性疫病,而拒不医治,且开启了封谷迷阵,将无数求医者拒之谷外。”

  “自那以后,云归谷避世不出,闻说直到现在,那座山仍尽是当年求医者白骨皑皑。”

  “现今世人对砾城、残沙宫及栖鸿山庄心怀敬畏,独独对云归谷唾骂不已。”

  “既已避世,自然便不会理会俗世。这便是四方变为三方的缘由。”

  云灼说这些话时的模样,不仅仅是事不关己,甚至还掺杂着几丝寒凉的讽刺。

  星临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感觉还挺新奇,他目前所看到的云灼,多数时候都是将自己的烦躁与怒意,尽数敛进这翩翩公子的躯壳里,这种将抵触情绪分摊到面上的时刻,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明白天冬的意思,现下的寻沧旧都,任何两方的争斗都会使第三方坐享渔翁之利,因此这寻沧旧都虽说暗处势力盘根错节,明面上却达成了一种互相掣肘的微妙平衡。

  天冬看着星临,“正如云公子所说的那样。这旧都并不太平,偃人与木傀儡相关的商贸,近乎被残沙城垄断,有些关键零件只有他们造得出。你也看到扶木这满院子的傀儡了,日沉阁要是得罪了他们,扶木可能会哭出声。”

  星临:“……”

  原来天冬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让他照顾扶木的心情吗?

  云灼向二人走近,“你对世事了解缺失到这般程度,还不赶紧去找个私塾上上,不要总是麻烦天冬。”

  “可以啊。”星临不假思索地答应,随之摊开手掌在云灼面前。

  云灼:“……”

  云灼要他去听私塾,可他现在口袋空空。经他三日实地考察,世人口中神秘莫测的日沉阁诸位,也时常口袋空空,只有那食人老者的赏金到手的第一天,大家都出手阔绰,后来两天扶木给他卖菜的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抠出来。

  云灼抱臂,目光坦荡,“你的潜入能力卓越。”

  星临:“……”

  古地球有凿壁偷光,现有机器人上梁偷学。云灼怎么那么敢想呢?

  星临脸上浮现出一个温软可亲的笑容,拟的是天冬对人的温柔模样,他保持着这个虚假笑容,与云灼对视,一言不发。

  不等云灼与天冬再开口,他便转身向大门走去,顺手拎起门旁雕工精湛的木头菜篮,拉住门环,侧身闪出庭院。

  听什么学,今天的土豆还没抢呢。早市的暮年人类还在等一场菜叶四散的生死决斗,机器人准时到达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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