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萤_辇道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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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流萤

  攻势凛冽中,取胜只需敌方的一次微不可查的犹疑迟滞。

  势均力敌的场面在一瞬间被打破,一道缠绕在云灼指间的电光,细长,璀璨,灵蛇一般避开血色雨幕,迅速钻入红衣人眉心转而消失不见。

  这一幕星临看得真切,让他想起杏雨村初见,云灼的指尖冰凉,抵在他的眉心,在机体电流强度超负荷的警告声中,他恍惚不定——如同现在屋檐下的红衣人一般,意识被急速抽离,因周身麻痹而倒下去。

  炫目的赤色火光随着红衣扫地而消失,云灼收手,长身玉立于石阶上,庭院终于归于平静,月光顺着碎石砖瓦重新攀入这四方夜色。

  星临护住的天冬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奔至那红影倒地处,天冬仓皇之中落地的膝盖压住了艳红的裙摆,那红衣人尚且还残存些许意识,神采渐失的双眼,视线落在天冬面上,勉力呢喃:“你是……”

  尾音随着神智消散在空气中,又凝结至记忆里。

  “你是?”

  一双惯常秋波盈盈的眼睛,此刻颓靡地只睁开了一半,眼眸敛住门外正午时分刺眼的光,映出门外一个纤细身影,那如火嫁衣中一张惶急的面孔——

  “救救我!救救我吧!求求你!”天冬死死地拽着这人的衣袖,声泪俱下地哀求,她慌不择路地敲开这一扇木门,面前这位神态恹恹的女子,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吆喝声,兵戈坠在腰间碰击的声音细碎,粗暴踹门的声音怵人,惊得后院中的母鸡胡乱振翅。

  这是一处村落。农家生活的平和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

  开门的女子扶着门框,虚弱地打量着一身嫁衣的天冬,惊慌的清秀面庞和吵嚷的搜查声无比契合——她显然就是招致不速之客的缘由。

  天冬失措地望着面前人,脑中经络像是变为了一根根燃烧着的火线,火星燎原遍野,烧得她口干舌燥,“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求求你……”

  女子扶着门框,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天冬一边被事态紧急的火灼烤着,一边备受面前人漠然姿态的浇洗,短短时间内,她已然在火与冰中煎熬了好几个来回。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幻听,总觉得那搜查脚步声渐近,仿佛马上就要踏在她的身后,捉住她颤抖的肩膀,将她拖回那漫无边际的无望中去。

  “我不想被抓回去……这恐怕……这恐怕是我此生唯一逃离的机会了!”她拽着那人的白色衣袖无助哽咽,泪水砸落在门槛上,溅起尘土四飞而散。

  沉默半晌,那人半阖的眼睛微弯,弯出了点儿平日里惑人的神采,她的声音也婉转,此刻带着一丝沙哑,却更如泣血夜莺般动听:“公主殿下,”她侧过身,挂着倦意的长眉微微一扬,“进吧。”

  天冬心下一惊,“你知道……”

  “当然,我也算是在都城长大的,这种事坊间早就传遍了。别废话了,先进来藏好,躲过去再说。”那人道。

  天冬提着裙摆踏过沾着泪水的门槛,环顾四周,这屋子物件杂乱异常,墙角竟还有蛛网集结,不像是人长久居住的地方。身后,那人将门合上,转身便推着她走到一个米缸前,这米缸大概是这屋内唯二干净的物件,另一件是米缸旁供人安眠的木床。

  “你试试看能躲进去吗?可能会有点挤,不过你也只用忍一会。”那人将米缸上的木盖揭开,示意天冬钻进去。

  “咚咚咚!”

  猝不及防地,刚刚关上的木门又被敲响。

  “快!”女子低声催促道,又艰难吞咽一下,这才能勉强扬声回应敲门人,“谁啊?”

  “咚咚咚!”

  门外没有半点人声回应,只有愈发不耐的敲门声兀自震荡屋内本就紧绷的空气。

  天冬手忙脚乱地爬进米缸,刚刚落脚缸底,一层薄薄的粟米就使她不稳地半跪下去,随之木盖落下,夺去光亮,突如其来的黑暗掺着霉味,她窝在米缸中,刚刚好。

  那人转身向门走去。距离木门还有两三步距离时,门外人宣布耐心告竭,木头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声——被从外至内,一脚踹开——

  样式简单的门板,刻工粗糙,甚至带着擅长偷偷刺入人皮肤的毛刺,向眼前袭来——

  ——华贵的红木门与窗棂猛然撞击,星临收回踹开门的脚,横抱着已然陷入昏迷的红衣人,踏进这间自己刚刚逃出的卧房,天冬跟在身后,对云灼解释的语气急切:“我当时走投无路,一路躲藏,接连敲开了好几家门,都被拒之门外,只有她肯帮我!她那时还病痛缠身,按说寻常情况便已是勉力应对,何况是官兵盘问。”

  “你此前只粗略提及过和亲路途中有好心人相助,却不曾详细谈起。”云灼面色如常,步至房中唯一桌椅处坐下,拉出一把圆凳,示意天冬,“别急,坐下说。”

  天冬在那把圆凳上坐下,恰好坐进月光斜打入室的银辉里,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面如金纸,“后来事态演变到无法控制…这着实不是什么值得详谈的经历,但是!公子,公子,”她连声唤了两遍,“她杀唐元白必然自有其因果,可否等她醒来,容她解释一番再下定夺。”

  星临已经将那红衣人安置在床榻上,听着天冬为其辩解的急切声音,看着这人额间一枚燕形花钿,是徜徉天际的振翅模样,殷红如血。

  “刚刚打斗过程中她叫出了你的名字,你们此前互换过名姓?她叫什么?”云灼问道。

  “也不能算是互换名姓…她告诉我的名字应当不是真名,”天冬两条细眉蹙成疑惑的模样,“她说她叫流萤。”

  云灼垂眸,若有所思,“流萤?”

  “流萤。”

  女子穿着一身白色单衣,鬓角残留冷汗涔涔的痕迹,睫毛也缠结在一起,任天冬惊魂不定的目光徘徊在她脸上,将自己的名字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流萤。”

  她将手中的木盖往旁边一放,朝天冬轻轻一笑,眉眼间流转出一股子病弱的娇媚感,“他们都被我骗走啦,公主殿下您可以出来喘口气了。”她伸出一只手,将天冬扶出米缸。

  “谢谢你,我……”天冬道谢的话语刚刚出口,甫一碰触流萤的手,一股异常的高热便顺着相触的皮肤传递过来,刚刚她急忙之下慌了心神,一副心思全扑在自己的安危上,此刻才察觉到流萤冷汗不断、轻微颤抖的身躯,她一把反握住流萤的那只手,“你病了?怎地烧得这般厉害?”

  流萤那只汗津津的手,这时瘦骨嶙峋,比生来病蔫蔫的天冬更显孱弱。

  房内突然陷入沉默,天冬的视线试探地转回流萤面上,只见流萤鼻下一道如注鲜血。

  “见笑。”流萤抿着嘴,将手从天冬掌中抽离,伸手轻抹了一把鼻下鲜血,“公主殿下真是贴心,竟这么关心我。”她笑笑,随后向后仰倒在那张木床上,抬起手,张开,视线勾勒过自己的指间血色,“我啊,这几日高烧不退,烧得脑袋一片浆糊,吃什么吐什么,好像消瘦了不少。”

  天冬愣愣地尚未回神,“你去看过大夫没有?”

  “自然看过,没用罢了。”流萤仰面躺着,长发四散在床铺上,灿烂阳光从窗户斜射入内,赋予她一层虚假的好气色。

  天冬看着那被温暖润泽的美好侧颜,尚未细细端详,她猛然发觉流萤的耳朵处也涌出一抹血色,她当即惊愕不止,近乎说不完整话,“你耳朵……”

  闻言,流萤在自己的耳侧摸过,随即指尖放在自己眼前,平静地用食指与拇指将湿润血色轻捻。

  她叹出一口气,侧过脸,望着天冬道,“怎么办啊?我可能没几日好活了。”

  “不是的,是那些大夫医术拙劣,”或许是被流萤那一瞬间若有似无的寥落击中心弦,天冬下意识地就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夸下海口,“我知道哪里有好大夫,我带你去,定能医好你的病。”

  “带我去你好不容易逃出的地方看病吗?”流萤就着鼻腔里的腥甜气息哈哈笑着,真实的笑意冲淡了几分病色,“认真的吗?公主殿下。”

  天冬一时间哽住,唇齿张张合合,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却见流萤神色一凛,沾血的食指置于唇前——

  “嘘……又有人敲门。”

  天冬心中咯噔一下,凝神细听,果然有缓慢轻巧的敲门声在笃笃作响,霎时间,方才追兵破门而入的场景又冲进她的脑海,她下意识又钻进米缸中,这次自己将木盖盖上。那边流萤倏地坐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衣袖胡乱抹去面上血液,见天冬已然自觉地妥善藏好,便步至门边。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打开了门——门外只有一个兵卒,披肩带甲,腰间佩刀,不同于第一次搜查时例行公事的凶狠面目,他倚着门框抱着臂,“方才见你便觉得眼熟,现在想起来了。”

  天冬顺着木盖的缝隙,看见流萤扶在门框的手指倏地收紧。

  兵卒逼近一步,一脚迈过门槛,“这不是凝香苑的头牌吗?前段日子还得花不少钱听你弹曲儿,怎地如今在这乡村野地里无人看顾?”

  流萤笑靥关切,答非所问,“官爷不急吗?那怀柔公主要是找不回来,上头恐怕要怪罪的吧?”

  兵卒嗤笑一声,“用不着你担心。找不回来就说和亲途中病死了,那副病秧子模样,本来就活不久。”随之又上前一步,此刻已然完全进入屋内,他反手将屋门关上。

  流萤避无可避,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却无法抵抗地陷入天旋地转中——兵卒揪住她的衣领,提着她一身病骨便将她扔到床上——

  一声难以忍受的痛呼渗出流萤的齿缝,天冬在发霉的黑暗中瞳孔骤缩。

  那兵卒擒着抹快意的笑,在白捡的活色生香前丢盔卸甲,一步连着一步,靠近那美人的木床。

  粗粝的手掌印上冷汗迭出的脖颈,裂帛声如这妓子指下的琴弦喧鸣,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病态脆弱中刺出一丝锋利怒意。

  天冬惊极怒极,巨大的恐惧赋予她暴涨的勇气,“因为我,招致来的兵卒,流萤才会受这场无妄之灾。”她心绪清晰,心下一横,抬起手掌,抵住木盖,猛地掀起头上遮蔽——

  ——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刹那,一大泼液体迎面飞速袭来——溅了她满头满脸,温热的,腥甜的,鲜红的血液。

  天冬睁开眼睛,看着那兵卒脸上还残留着笑容,脑袋顶部嵌着一把柴斧,卷了刃的刀锋直达他的眼眶,这使一颗平常的败类脑袋迸射出非凡的血花来。

  兵卒僵直地倒下,倒在流萤身侧,露出他身后的佝偻身影来,花白头发,已至垂暮之年。那人高举的双手还未落下,气喘吁吁,身体脱力似的来回摇晃。

  她大口喘气,颤颤巍巍地摸到床边,手指颤抖地触上流萤的肩头,“阿萤啊……我才出去了这一会儿,这都怎么回事啊?”说着就有后知后觉的泪水浸润眼眶。

  流萤见状,勉强支撑起身体,拥抱住这佝偻身影,“咳咳咳……婆婆,婆婆,你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

  那兵卒横死的血液不仅溅了天冬满头满脸,更多的落在了流萤身上,将她的白色单衣染得鲜红一片,殷殷血色如同她今日所穿的红裙。

  星临盯着那与天冬话语中完全重合的红色衣袂,那边天冬的讲述已至尾声。

  “我与流萤和婆婆,三人一同将那兵卒尸体找了处隐秘山林埋了,风声过后,我便与她们二人告别,离开了杏雨村。”

  星临冷不防地开口,“自那以后,你有再见过这二人吗?”

  天冬摇摇头,“时隔五年之久,今晚才是再相见。”

  “流萤见到了,婆婆不是还没见到吗?”星临侧目觑着墙壁上黑洞洞的石室通道。

  一声尖锐急促的笑,自通道深处传来,炸开在三人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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