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虹_辇道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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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烈虹

  烧伤痕迹如同锈蚀了血肉,眼睛周边的皮肤虽已斑驳不堪,但星临仍能看出熟悉轮廓,他疑惑地歪歪头,随即双手抓紧窗格,猛地将两扇窗完全打开——

  这时糟烂眼睛的主人全脸入了星临的视野。

  可惜只有一颗脑袋。

  毛发尽数烤焦蜷曲,二分之一脖颈处断面齐整,在那令人作呕的焦黑血污里,是一双苍白纤细的手,正稳稳地托着这颗几近半熟的头颅。

  星临视线上移,看到一张病恹恹的脸,“天冬姑娘?”

  “嘘……”天冬空不出手,只能单调地做个口型,“云公子和扶木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别吵醒他们。”

  星临听话地降低音量,眼神示意了下天冬手中之物,“这是……”

  “我听说了,江岸之事,事情太巧了,难脱嫌疑是吗?还有更巧的,”天冬将头颅捧给他,“我在千人坟坑捡到的。”

  星临接过来,手指刚刚碰触那烂糊血肉,信息便飞速上载,眨眼间便给出了分析结果。

  确实是唐元白。

  可这脑袋湿漉漉的,上面什么痕迹都被水带走了,只有脸皮上的血脓还残留在上面。

  星临看着天冬那双陷在血污中的手,一时间默然不语。

  天冬也没在意他突然的沉默,温柔笑笑,“你果然对这里一无所知不是吗?”她抬起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指向夜景中的一点,“在那里。”她指尖所向之处是一片没有人声的灰迹。

  星临望去,那里是与喧闹市集完全不同的大片灰暗,黑夜中影影绰绰的建筑轮廓,是被人们刻意遗忘掉的高楼宫宇,曾经浓墨重彩的华美只在说书人的只言片语中一闪而过。

  “寻沧王宫?”星临糅合所有的零碎信息,出口猜测。

  天冬点点头,“是,已经废弃很久了,因为传闻受过诅咒,现在很少会有人踏足那里。”

  星临倒是不畏惧所谓的什么诅咒,他更好奇凶手抛尸头颅的现场痕迹。

  他单手撑着窗台,跳出房间,落在天冬身边,两只手分别吝啬地伸出两根手指,一左一右卡着天冬手中那颗头颅,缓缓地夹起,又转过身,将头颅放在廊边栏杆上。

  他在朱红色的横栏上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点,稳稳地放住了唐元白的脑袋。

  天冬还没看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只见他撩起衣服下摆,侧身抬脚一踢,仗着高度优势,那颗头颅瞬间就飞了出去,如同一颗血肉流星划过夜幕,而后精准地落在天冬刚才所指向的那条街。

  星临远眺着击球结果,“是那个方向对吗?”

  “……”天冬微微张大眼睛,一时间也搞不懂云灼和扶木不过是去了趟杏雨村,这是请回来一个什么邪神?

  “你做什么?你不明白什么叫做尊重死者吗?”天冬凝眉问道。

  尊重死者?星临知道人类确实有这种说法,但那是出于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他们来说死亡之后的世界未知所以神秘。

  可在他眼中,他刚刚踢出去的东西,和一颗多汁的番茄肉丸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它更大更恶心而已。

  星临垂下眼眸,抿紧的唇线是惟妙惟肖的惭愧模样,半晌才再次开口,“……你说得对,所以我们现在下去捡回来吧,顺路再去寻沧王宫看看,劳烦姑娘,我想去看看你捡到头颅的地方。”

  天冬看着他知道悔改的模样,算是舒心了一点。念及楼里熟睡的另外两人她又有些犹疑,“现在去王宫的话……要小心点。”

  星临倏地想起那晚他潜入楼阁时,云灼和扶木因夜里风凉催促天冬回房,眼前这孱弱病容确实像是一摧即折的模样。

  天冬略一沉吟,随即转身向楼梯走去,“跟上,别被他们两个发现了,不然又要念叨我了。”

  星临跟着天冬步步走下台阶,日沉阁静谧无声,星临踩着天冬的脚步顺利绕过庭院中的木傀儡,看样子,夜半翘出日沉阁对天冬来说轻车熟路。

  直至毫不费力地踏出庭院,向那寻沧王宫方向走去时,星临身边景物逐渐变化。

  越是靠近寻沧王宫,身边建筑越是构造精致堂皇,也越是破败。昔日的华贵全部被岁月蒸腾成了空气浮尘,附着在房屋表面,涂抹上一层旧时堂前燕般的萧条。

  他们在一座六角高楼前找到了那颗头颅。

  这脑袋落得还挺远,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声,空荡荡长街只有夜风穿行其中,不然有人夜半看到街边一颗头,必然又是一场惊魂。

  他单膝跪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在天冬的注视下,真正开始做人一般,将这只大号番茄肉丸包裹在外袍里,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包裹,抱在怀里,这才起身和天冬继续向着王宫前行。

  “这里没有人住吗?”星临看着屋檐窗棂处各有蜘蛛结网,“旧都明明快要人满为患,我之前看城郊都有人扎草屋来住。”

  “自然还是有的,总有连城郊草屋都住不起的乞儿,刮风下雨时街头躺不了,只能硬着头皮睡这些地方。”天冬道,“虽然不详,但必要时候挡风遮雨是没问题的。”

  寻沧旧都明明人口密集,却弃置这大量房屋不用,熙熙攘攘挤在几条街开外,避瘟神一样不敢沾染分毫,萧条与繁盛在一座城池里相伴相生,泾渭分明,而日沉阁所在的位置,刚好是泾渭河流分界线上的一点——一边是人间烟火,一边是旧时颓垣。

  星临对这怪异现状好奇已久,“此处为何不详?”

  闻言天冬转过头凝视他,一言不发。

  星临下意识察觉到气氛的转变,缓缓垂眸和天冬视线交接。

  半晌,天冬噗地一声笑出来,“难怪云公子说你可疑,你看起来也不像个傻的,却总在问一些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星临暗叹失策,可能一开始装成弱智更容易蒙混过关,可事关人工智能的尊严,他不是那么想要让自己的口水流到衣服上。

  天冬倒是很有耐心,“你记得现在杏雨村是什么模样吗?”

  “记得。草木茂密,静谧安然。”星临道。

  “可是没人敢回去。”天冬道。

  没有人敢踏足寻沧王宫和杏雨村,就算衣衫褴褛地露宿街头或无家可归地四处流浪,若非走投无路,身逢绝境,即使宫宇华美,山村幽静,这两处也是必然会绕着走的地方。

  原因无他,还是归咎于星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充斥在耳边的“烈虹”。

  天冬口中的“烈虹”事迹要比星临在茶肆酒楼收集的零碎信息详实很多。

  五年前,寻沧国还是个鼎盛强国,百姓和乐,商旅繁盛。可一切从新君即位开始就走向下坡路,严刑苛政被推行,同时为了清除异议声音,开始从官员文字著作中摘取字句,断章取义,用以罗织成罪,继而演变为波及平民百姓。

  日益收紧的高压统治激起民怨,在暗地里四处蔓延。

  恰逢那年异常天气频频发生,南边大旱三月,寻沧都城连绵不绝的细雨又一下就是半月,好不容易碰到天放晴,每每这时,人们怀揣着一颗被阴雨潮湿的心抬头看天,常会看到一弯浅淡的七色彩虹挂在天边。古人有云,“蝃蝀在东,莫之敢指。”“虹”被古人看做一种吸食水汽的怪物,彩虹出现在东天际,无人敢贸然用手来指,都怕会平白遭殃,这种异常天象竟然反复出现,这是大凶之兆啊!

  这让寻沧国人心惶惶,纷纷私下传言说是昏君当道,上天降灾示以惩戒之意。

  而烈虹恰好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这场未知疾病来势汹汹,不知何时,城中医馆里就挤满由于反胃呕吐来看病的百姓,大夫尚未来得及查明病由,就出现了第一个死在街上的病人。

  反胃呕吐只是开始,而后再过两天,伴随着口鼻出血的出现,这些患病百姓的皮肉也开始变得精彩纷呈,首先是起了一身水泡,紧接着第二天就像水泡在一夜之间全部炸开,里面的液体像是沸水般,灼烫得人遍体通红,而这正是噩梦的开始,身体开始肿胀着腐烂着变色,从炽烈的红变为斑驳嫣紫,再转为怵目的黑,最终归为完全的白色。

  这个过程少则两日,多则一月,无法进食,张口便是黑血涌出,在一系列轰轰烈烈的苦痛之后,纯白的病人的一生也就结束于此了。

  更可怕的是,人们发现这怪病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它更像是一种恐怖的烈性瘟疫。

  讲到这里,天冬像是不忍般,顿了顿,叹出一口气,“当时整座城的百姓几近三分之二,都染上了这怪病。”

  “所以虹的异象和瘟疫的颜色病症,就是大家称这病为‘烈虹’的原由?”星临若有所思。

  “正是。人们将这场疫病也归咎于当时新王暴政。”天冬道。

  “那烈虹肆虐的时候,新王如何遏制的?”星临道。

  天冬的侧脸在月光的浸透下显得愈发苍白,“他……关闭了王宫大门,派重兵严加把守,凡是贸然接近的平民百姓,”她缓缓道,“一律就地处死。”

  星临倏地放缓了前行的步伐,他突然想起了江岸茶楼的那一抚尺声后,被打断的说书人——

  “要说这寻沧王族死得蹊跷,宫闱内惨叫连天……”

  交谈间,两人已经步至那气势恢宏的尘封王宫前,星临仰头看着一处略微褪色的龙门雀替,疑惑道:“我此前听闻寻沧王族死得凄惨。”

  她握上那爬满铜锈的门环,费力将宫门缓缓推开,“这般苛待百姓,置人命于不顾,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尽数患烈虹而死。”

  “寻沧王族尽数患烈虹而死,这也是寻沧国一夕之间覆灭的原因。”

  天冬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担心惊动什么一般。

  宫门渐开,一股子死气卷着过往,吹到星临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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