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09
“邵秀才，今日谢谢你了。”罗有福说道，朝着邵青云摊开了手，手里除了一张银票，还有一个银角子，“这是给你的谢礼。”
邵青云没有推辞，接了过来捏在手里，不过也没有打开银票去检查，而是看着罗有福道：“原来你是罗二小姐。”
罗有福眼睛一眨，往后后退了一小步。
“邵秀才别害怕，我已经全好了，不会传染给你的。”她说着，朝邵青云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邵青云却叫住了她。
罗有福扭头，动作有些大，蒙面的白色布巾飘起来，露出了她眼睛下方的半张脸。
白净的脸颊上干干净净，邵青云白日真切的看过这张脸，自是知道她已经完全好了的。他此刻问，却是有些鬼使神差吧，因为他在担心她。
“怎么？”罗有福问道：“还有事吗？”
“你，你和你娘，接下来要怎么办？”邵青云终于问出了口，有些结巴的道：“你，你给了我这么多的钱，那你们还有吗？要不，要不我去兑开，我留十两，剩下的四十两再给你送回来。”
十两，再加上这个银角子，治他娘的病应该够了。
罗有福忽然有些想笑，亲爹想要杀了她娘和她，亲舅舅又是各种嫌弃不肯靠近，可这么个萍水相逢想要赚取辛苦费的人，却一腔真心，居然愿意把谢礼的大头送还回来。
她摇摇头，道：“不必了，那是邵秀才应得的，邵秀才只管拿着。至于我和我娘——我们会好好的，日后邵秀才来县里，我请你喝茶。”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闺秀千金，在洪泗县这样的北地，对女子的要求却不算严苛，尤其罗家是商家，便更是要宽松一些，女孩儿出门，或者和男子有些交集，是正常的事情。
邵青云虽是读书人，可却并不像乔玉德那般顽固守旧，闻言点了点头，想要再劝两句，罗有福却是已经对他摆手，转身大步走了。
邵青云有些失笑，伸手敲了敲头，也转身离开。
罗有福回到二门的门口，刚一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了争执声，似乎，还夹杂着乔氏的哭声。
“大哥，福儿是我的女儿啊，我怎么能狠心丢下她！而且她好了，真的好了，你看看我看看砚儿就知道，她不会传染给旁人的。”乔氏哽咽着道。
乔玉德有些生气的道：“你别哭哭啼啼的，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说，罗全为了给魏姨娘腾位置，那也只是想要你的命，有福那丫头定然是没事的。所以为了安全，便让她在这儿再住一段时间，那又有什么，你别一副我要害死你女儿的样子行不行？”
乔氏哭着不说话。
她真的不能怪大哥，连罗全这个做亲爹的都对女儿的命不在意，她又怎么能奢求大哥呢，大哥毕竟只是福儿的舅舅。
乔子荣却忍不住道：“爹，你想太多了，姑母不说，可是砚儿没事却已经可以证明福儿彻底好了。福儿还那么小，又是个姑娘家，要是姑姑跟咱们走了，留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谁能放心啊，那孔二说不定会来欺负福儿呢！”
“是啊……”乔氏捂着嘴，哭得更伤心了些。
乔玉德被妹妹和儿子这么一闹，烦躁的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可到底还是不敢接了罗有福一道走，他不去说儿子，先去说乔氏，“爹只有咱们兄妹俩，可到了我，你大侄儿生来就身体不好，如今乔家这一代就只有子荣一个，你这个做亲姑姑的，难道就要为了你的女儿，置子荣于危险之地吗？若是子荣有个什么，你对得起谁，对得起爹娘，对得起乔家的列祖列宗吗？”
“爹！”乔子荣气恼的喊道：“顶多，我不往福儿跟前去不就行了，接回家，让她暂且住在后院，这总行了吧？”
乔玉德气道：“后院养着好些鸡呢！”
鸡都比她的女儿重要么？
乔氏原本是捂着嘴小声的哭，可是此刻听了哥哥的话，再也忍不住，松了手不顾形象的哭出了声音，“那，那大哥走吧，我，我也不跟你回去了。”
罗有福再也听不下去了，心头有着酸涩，有着怨恨，可却也有着对娘的心疼。
她正要走出去帮着劝劝娘，就听乔玉德又开口了，“你疯了不成！罗全那混账想你死，你留下来，谁知道他之后还有没有什么阴招？到时候没凭没据的，罗家又家大业大，便是我想为你出头也出不了头了！有福有福的，你难不成要为了这个女儿，不管敏杰和敏霞了吗？你可有想过，你若是死了，敏杰和敏霞怎么办，妹妹，你不是只有有福一个女儿的！”
乔氏失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到了今日王嬷嬷来时说的话，说老爷想要她死，然后扶正魏姨娘，让魏姨娘那聪明的儿子乖巧的女儿做嫡出的少爷小姐，至于她的敏杰和敏霞，就要被贬为庶出了。
冷静下来想后，虽然知道王嬷嬷这话不会成真，可乔氏却也知道，她活着，老爷再疼罗敏锐，她不同意，那孩子就只能是庶出。可她若是死了，罗敏锐变为嫡出，那罗家许是真没儿子的立足之地了。
乔子荣见状实在不忍心，而且又想到表妹，心头更是觉得乔玉德过份。
“爹！就算姑姑要为了自己，为了表哥和大表妹着想，可是福儿也是姑姑的亲生女儿啊！”他说道：“这明明可以把福儿一道带走的，你为什么非要逼着姑姑二选一，你这样未免也太薄情了，福儿可是你的亲外甥女！”
亲外甥女吗？
乔玉德不理儿子，只看向妹妹。
乔氏浑身一抖，好半晌，终于做了决定：“那，那这样，让有福去客栈里住上几日，等家里那边安排好了，我再去接她。”
乔玉德没有再反对：“这随你！”
乔氏吩咐砚儿回屋，将早已收拾好的细软拿着，至于衣服被褥之类就都不要了。东西拿来，乔氏就看了眼乔玉德，征求意见道：“那，那我先去外头找福儿，跟她说一声。”
乔玉德有些为难的道：“只有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纵然可以挤下四五个人，可他却是不愿意罗有福也上车的。
乔氏脸色一白，“……大，大哥！”
这么晚了，找车本就不容易，何况他们对迎丰镇不熟，刚才又得罪了孔二几人，想打发人去打听都不行。那么，大哥的意思，难不成是真的想叫福儿留在这了？跟着一起去县里，不住乔家，住客栈也不行吗？
乔玉德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可这是天花，为着亲妹妹可以冒一次险，为着罗家的女儿，却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唯一的健康儿子，都容不得任何闪失，不然，老乔家可就断了根了。
“要不，明儿到了县里，我再租了马车，叫人来接她。”
乔子荣再也忍不住了，他跳出来说道：“既如此，姑姑你和爹先回去吧！我留下来，我陪着表妹，明儿自去找车，将表妹带回县里！”
“子荣！”乔玉德生气道：“不许说这混账话！”
乔子荣梗着脖子冷道：“怎么就混账了，福儿是我表妹，我不能丢下表妹一个人在这儿，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只是个小姑娘！”
乔玉德在外懦弱，偶尔拿主意的大事儿还要靠着儿子，可是在家却是相反，认为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话谁都必须得听。
“你，你……”他举起巴掌逼近乔子荣，“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乔子荣并不怕，“你打啊，打不死我，我就留在这儿陪着表妹！”
院子里有些暗，罗有福离得也并不近，可看着乔子荣这般，她本因为乔氏的决定而彻底冷掉的心，慢慢的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欢喜，又像是怨恨，不知怎么回事，眼泪就掉了出来，模糊了眼睛。
但乔子荣的形象却更清晰了起来。
他很喜欢自己，从小就喜欢，他是庶出，可却生得极为好看，而且还十分的聪明。罗有福曾经偷偷听到过乔氏和舅母胡氏说话，说等她长大一些，到时候乔子荣若是可以考取秀才的话，就把她许配给乔子荣。
她也挺喜欢乔子荣的，她不懂什么男欢女爱，可是她知道乔子荣喜欢她，对她好，所以她一点也不嫌弃他是庶出的。
可是此刻……
难道是舅舅的丑恶嘴脸导致的吗，为什么她看着此刻一心向她一心为她的乔子荣，只觉得虚伪呢？
甚至，她都不愿意乔子荣这么对她。
她抹了把眼泪，大步走了出去，“娘你和舅舅一道走吧，暂且住舅舅家，然后由舅舅送你回家。至于我，就像舅舅说的，爹想要扶正魏姨娘只需要害死您，我却是没什么影响的。所以您放心吧，我没事儿，很安全的。”
乔玉德没想到他说的话全叫甥女听见了，顿时缩回要打乔子荣的手，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乔氏却哭着抬脚，想要上前抱住女儿。
乔玉德忙一把拉住乔氏，“既然有福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你跟我们走。”
乔氏知道，哥哥这是不想让她接触女儿。她心头又难过又生气，用力的一把就将乔玉德给甩了开。
“娘，我知道您疼我，舍不得我。”罗有福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可是，还有大哥大姐呢，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再有，保全了您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我，您就别再犹豫了。”
除了罗大太太这个位置，县城还有她的一儿一女呢。乔氏疼爱小女儿，可另外的一子一女也是从身上掉下的肉，如何就能不疼了。可罗有福如此乖巧懂事，乔氏心头却是愈发歉疚，明明，明明女儿已经全好了的。
“福儿，等娘回去了，一切都安顿好了，娘就来接你。”乔氏到底做了选择。
罗有福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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