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_淡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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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颂然说:“芦笋。”

  “芦笋!”

  布布赶紧向电话那边的爸爸转达,又问:“红的那个呢?”

  颂然说:“虾仁。”

  “虾仁!虾仁!”

  布布高兴极了,对着电话重复了两遍,生怕爸爸听不清楚。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除了粥,还有一个荷包蛋,哥哥专门给我煎的,特别香,比婆婆煎的还香!”

  紧接着对面抛出了一个问题,布布支吾了两声,答不上来,啪嗒啪嗒跑近两步,把手机捧给颂然:“爸爸问我,为什么今天做饭的是哥哥,不是婆婆?”

  还好意思问。

  颂然嘴角一撇,没好气地腹诽:你家保姆huáng桂花溜号了,你一个做家长的到现在都不知道,缺心眼咯?

  他的两只手沾满了泡沫,不能拿电话,于是弯下腰,示意布布把手机搁在他肩膀上,一歪头用耳朵夹住,站起来继续噌噌刷碗。

  “喂,您好。”

  颂然公式化地打招呼。

  三秒钟之后,他的动作猛然僵硬,手里的瓷碗乓啷一声掉了下来。

  布布惊呼:“哥哥!”

  颂然触电一般甩开钢丝球,抓过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把手,急着想把手机拿离耳边。混乱中手机不慎掉落,跌到流理台上,慢悠悠旋转了半圈。

  颂然盯着它,血管扩张,脸颊滚烫,脖子和耳根一齐红透了。

  对方其实只说了一句话。

  十个字。

  “您好,我是贺悦阳的爸爸。”

  这是颂然第一次听到贺致远的嗓音。

  低沉而xing感的音色,因为声音的主人刚从睡梦中苏醒而带了一抹慵懒的笑意,那么近,贴着耳朵咬字,唇齿间chuī出一阵熏香的暖风,拂过耳膜,让颂然毫无防备的心脏怦然悸动。

  “……”

  心跳过速,大脑缺氧。

  颂然的头皮一下子苏了,别说答话,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第三章

  day0121:00

  清晨六点,晨昏线从广袤的太平洋水面徐徐移过。再过半个小时,属于今天的太阳才能照耀北美西海岸的土地。

  paloalto小镇静悄悄,灰蒙蒙,红灯与绿灯在街口孤独地jiāo替,鲜少有车辆路过。

  东区一座独栋住宅的窗户亮起了灯光,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深灰法兰绒睡袍的男人靠在窗台边。

  他的头发有点乱,下巴胡茬未刮,低着头,唇角微微勾起。

  越过一万公里海域,他素未谋面的邻居磕磕巴巴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我,我走过去,看到你家门上贴了一张,一张字条,上面写着,huáng桂花回老家了……”

  “嗯。”

  流理台上的蒸汽咖啡机轻微作响,凝出深褐色的萃取液,一滴一滴落入了陶瓷杯。

  杯壁上印有一行酷炫的logo。

  swordarc。

  斜体,湛蓝,起头s和收尾c呈现两道锋利的剑弧。

  “……正好我晚饭煮了虾,虾仁粥,有荤有素,就给布布吃了一碗,他觉得还……还蛮好吃的……”

  贺致远笑道:“谢谢。”

  “不谢不谢!邻居嘛,应,应该的。”电话那头的青年更紧张了,音量蹦上了一个台阶,“布布特别乖,吃饭都不用人喂,我只是添了一副碗筷而已,一点也不麻烦的!”

  贺致远道:“还是要谢谢你。”

  杯中的咖啡快满了,滤盘底部的萃取液凝聚得越来越慢,许久才落下新的一滴。

  又一滴。

  大约是闻到了咖啡的香味,贺致远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捏住杯柄,左右轻晃,拣起一块方糖丢了进去。

  今天可以喝得甜一些。

  对面依然在艰难地磕巴:“……接着就,就讲了一个故事,还……还吃了点糙莓,但没吃很多,毕竟快九点了嘛……”

  “嗯?”

  贺致远发出一声疑问,拿起勺子,逆时针缓缓搅动:“九点怎么了?”

  “啊?九点,九点不是……”对面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还停顿了一会儿,像在认真斟酌着什么。片刻之后,青年心虚又发慌地试探道,“……不是该睡觉了吗?”

  贺致远罕见地没憋住,直接笑了出来,不过很快打住了,清一清嗓子,正色道:“是,该睡觉了,你考虑得很周到。”

  “喔。”

  对面呆愣应了声,突兀地安静下来。

  他想,这真是一个可爱的邻居,分明帮了他一个大忙,却紧张得语无伦次,跟诱拐儿童被逮了现行似的,仿佛害怕自己顺着电磁波信号穿回s市,张开血盆大口吃了他。

  叮。

  客厅传来新邮件抵达的提示音。

  贺致远端咖啡出去,将杯子搁在茶几上,翻开了笔记本电脑。邮件的标题很简明,是下周二洛杉矶一场数据安全会议的注册确认函。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到底,然后点了红叉。

  那边的青年等得有些久了,轻轻唤了声:“贺先生?”

  贺致远盖上笔记本,身体后仰,闭眸靠进了沙发里:“抱歉,今天的事责任在我。是我找保姆太疏忽了,把关不够严格,才弄成了这种状况。要是没你救场,可能我家孩子今晚真的要饿肚子了。这样吧,等明天家政公司上班,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他们,让他们尽快派一个新阿姨过来。”

  “呃……”

  电话那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贺致远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您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熟人可以带布布?”青年的语气透出了十足的担心,“我是说,布布才四岁,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很敏感,阿姨是他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如果更换太频繁,容易产生不安全感……”

  贺致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听到这里,淡淡地笑了:“没关系,布布已经适应了。”

  “是吗。”

  青年依然犹豫着,尾音慢慢变轻,慢慢消止,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想劝,但没有立场劝----贺致远当然听得出来。

  真是难为他了。

  说实话,一个没有利益纠葛的陌生人,愿意无私关照他的孩子,不可谓不善良。贺致远感动归感动,却也觉得有点好笑:别这样啊,热心的对门邻居,我养了布布四年,难道还不如你了解他的心xing吗?

  布布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他独立又懂事,会自己吃饭,自己读书,自己搭积木,不吵不闹,就像心里辟出了一块与众不同的安宁之地。他是一个完美的、几乎找不出缺点的孩子,喜欢每一个阿姨,也招每一个阿姨的喜欢。

  正因如此,当其他单亲家长为了兼顾家庭与事业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只有贺致远可以放心地把孩子留在s市,不必放慢他追求事业的脚步。

  颂然握着手机,听筒里只剩一阵寂静的白噪声----贺先生没有再开口,对话就这样尴尬地走到了尽头。

  或许是错觉,颂然从对方最后一句话中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不耐。他不免懊恼,在心里埋怨了自己几句多管闲事,把亮huáng色的卡通手机还给布布,拣起钢丝球,继续刷碗。

  “拔拔,又变回布布啦!”

  布布用粉嫩的小脸蛋蹭了蹭手机,再一次兜起了欢快的小碎步。

  颂然拧开花洒水龙头,让极细的水柱冲刷餐盘。碗盘叮当,雪白的泡沫消散,他盯着涌入下水道的旋涡发起了呆。

  他刚才……冒犯到贺先生了吧?

  真失礼啊。

  他一个外人,认识布布才不到两个钟头,既不了解孩子,也不了解家长,怎么就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样近似于指责的话呢?将心比心,没有哪个家长心甘qíng愿与孩子分离,贺先生工作那么忙,但凡还有一项更好的选择,就不会只雇住家保姆照看孩子,布布也不会出现在8012a门外了。

  他这个一没孩子二没事业的单身宅男,为什么不懂得设身处地为人家想一想?

  颂然关掉水龙头,郁闷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等他擦gān双手走出厨房,布布已经停下了快乐的小碎步,站在餐桌旁,两撇秀气的小眉毛耷拉下来,变回了之前拘谨而听话的模样。

  “睡觉是一个人的事,布布明白的。”孩子对电话那头说,“拔拔,你放心,布布胆子很大,不怕黑,可以自己睡的!”

  自己睡?

  颂然登时惊住了。

  什么意思?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怎么自己睡?

  布布挂掉电话,难过地垂头站了一会儿,抿着唇,悄悄吸了吸鼻子。颂然心疼得不行,蹲在他面前,牵起他紧捏衣角的小手,拢进了掌心里。

  他刚想安慰两句,布布却抬起头来,脸上努力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哥哥,你煮的粥很好吃,你讲的故事也很好听,谢谢你。布布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这就要回家睡觉了。”

  “布布?”

  颂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孩子是认真的?

  刚才他主动邀请留宿时,布布从吃惊到怀疑、再到狂喜的表qíng变化还鲜活地浮现在眼前,颂然百分百确信,那才是孩子真正的诉求,所以……眼下这番违心的假话又是怎么回事?

  颂然想了想,jīng准地抓住重点:“爸爸让你回家去睡?”

  “嗯。”

  布布点头。

  颂然当场就无声地骂了个脏字,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刚才那点儿什么歉疚、冒犯的念头一瞬间全蒸发了----夜色这么黑,房子这么空,敢放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在家睡觉,这当爹的思路清奇,大脑沟回削得很平啊!

  布布一个人睡觉,半夜做噩梦了谁来安慰,踢被子着凉了谁来盖上,家里进贼了谁来保护?

  颂然随便一想,眼前简直像弹幕爆炸,刷刷刷飞过了一百多条危险事项。

  他真想全部打印出来,凌空一巴掌摔在贺爸爸脸上。

  有病吧?!

  你家孩子流离失所,我一介路人不求名不求利,本着光辉闪耀的人道主义原则帮你哄乖、喂饱,还主动献身要当夜间托儿所,你不领qíng就算了,还非得丧心病狂地远程遥控,隔着太平洋跳出来横cha一脚----专心出你的差能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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