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眼眸所注视之物(1)_一派之长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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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眼眸所注视之物(1)

  今日的晚上,给人更深更沉的感觉。

  它像是浓稠黏腻的一潭悬于半空之墨水,随时都会倾泄下来,把底下的所有生灵尽皆活埋。

  或许,那是身旁之人的沉默让自己感到压抑的原因吧。

  雪麒麟内心满是叹息堆积。

  不论她如何搭话,夏雪仍然一言不发,只是行尸走肉般往前行进着。自从离开夏飞的院子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眼睛显得空洞。

  雪麒麟知道,那是夏飞最后一句话的原因。

  他说,夏雪是招致一切的源头,正是她一直以来没有予以夏承飞原谅,才导致此时的恶果降临在夏家。

  那其实是一种极为卑鄙的说法。

  但,无可否定其中有着人们难以忽视的关连和因果。人们都是紧密联系着的,更何况是亲人呢?只要活在世上,谁又能与世界撇除关系,置身于世事之外?

  或许有,但绝不是雪麒麟或是夏雪。

  尽管如此,雪麒麟仍然开口安慰夏雪说没关系,不是她的错,但是夏承业的死仍历历在目,任何安慰之语似乎也变得苍白无力,夏雪只以沉默回应。

  于是,这一段路途上两人注定沉默。

  值得谢天谢地的是,夏雪并非软弱至一触即碎的人,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她似乎就勉强收抬好自责和愧疚的情绪。

  “呀──!烦死了!”她像是疯了似的突然高声喊道。

  雪麒麟吓了一跳,缩起了肩膀,以为夏雪疯了,结果对方像是察觉到那一闪即逝的想法般,猛然回头瞪了过来。

  “可恶,都怪你这个矮冬瓜!”她有点自暴自弃。

  “嗄?”雪麒麟傻傻地眨着眼睛。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头。夏雪明白她的意思,坚定地点了头。

  “是,都怪你。”

  “啊……嗯?不是,有我什么事咩?”

  “你好端端夺我剑干嘛?还来!”夏雪伸出手抢去雪麒麟右手握住的剑,“刚才就应该让我把夏飞给剁了才对。那个混蛋,竟然想把责任都推给我。”

  夏雪似乎最初就意识到了夏飞的险恶用心,但仍难免陷于其中。她一定还纠结于此才对,只是现在尽可能用自己的方法去到转移注意力而已。

  所以那方法就是欺负我吗?雪麒麟整张脸都垮下来了。

  结果,夏雪却丢下满脸不满的雪麒麟不管,径自迈开步伐。雪麒麟又是一愣,随即追了上去。

  春天快将到来,含苞待放的花骨儿已经散发着幽香。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拂下,那半青的花香远远飘来,混杂着在一起时竟然有着几分幽远。

  所谓的暗香不过如此。

  “雪麒麟,你说我是迁怒夏飞,对吧?”

  刚追上夏雪,雪麒麟就听见用平淡口吻编织而出的问题。她“啊”了一声,才颔首肯定了。

  “你的视野真的狭窄得令人发指。”夏雪嘲弄地勾起嘴角。

  她又恢复到以往的态度了,哪怕只有表面,雪麒麟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什么意思呀?”雪麒麟噘起了嘴,不太服气而又困惑地问,“你是指我搞错了?”

  “他有嫌疑。”夏雪突然宣称。

  “嗯?”

  雪麒麟不禁顿住脚步,诧异地看着也随她停步,回头看过来的夏雪。

  “你是指,夏飞和你大哥被杀一事有关?”

  夏雪意味深远地瞧了雪麒麟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那眸子正闪烁着不明的光芒,彷佛已经洞悉了一切般。

  “他,是唯一的承继人。”

  “咦?”雪麒麟思绪有点混乱,“等等,你的意思是指……”

  “很明显了不是?”

  夏雪走向院子边缘的花丛,摘掉两朵半绽放的花,先后递给了随后而来的雪麒麟并同时说道:

  “我家的男丁只有两个,一个是大哥夏承业,另一个就是所谓的五弟夏飞──一个收养进来的养子。”

  言及此处,她哼声冷笑。

  望着手中的两朵花,雪麒麟“嗯……”地沉思,凝住灵秀的眉头。

  “整件事最难以搞懂的地方,就是墨未央为什么要如此草率,盗空我家的府房以及杀害我大哥──他的合作伙伴,对吧?”

  在夏雪的诱问下,雪麒麟点了头。

  那的确是最可疑、最难以理解的地方。

  还算你聪明,夏雪算是赞许了雪麒麟,继续用陈述的语气开口说:

  “按理来说,为一时之利而放弃长远之利是极其不明智的,尤其是墨家的复兴之路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

  要复兴任何事物,纵使有“一战成名”的途径,能真正壮大之路,必须是一步一步地走,需要时间,也需要资源。

  墨家与夏家已经展开合作,建立理应长远互惠互利的关系。

  在这种最有助长久发展的情况下,墨家盗空夏家的库房,使其陷入危机,并且暗杀夏承业的行为和决策,根本就不合理,而且极其愚蠢。

  一个能担起复兴大任的人──墨未央,岂会蠢笨至此?

  于是乎,雪麒麟对于事态的发展,一直以“莫名其妙”来形容,总觉得缺少一些关键之处,而此时夏雪指出“夏飞是唯一继承人”,她稍为捕捉到什么,但仍未理清。

  “杀害合作者──留下这种名声,以后谁跟墨家合作?除非有更大、更长远的利益,才能诱使这样子的结果发生。”

  如果按照这种说法,最终引导出的答案只有──

  “如果夏承业死了,夏飞就是唯一继承人。他会继承夏家的一切,然后许以墨未央更多的利益。是这样吗?”

  “没错。”

  夏雪认同了雪麒麟的猜测。

  “合情合理。”

  雪麒麟不禁点头,只是眸子里还留有些许不解。

  “但是,那饭桶──呃,你弟弟能想出这种方法吗?”

  “方法。”

  夏雪咬重这两个字。

  “这东西不一定要自己想的,世界上有被称为‘谋士’的存在,也有所谓的‘狗头军师’存在。但值得我们深思和在意的是,人不可以貌相。就像你一样。”

  说着说着,夏雪又取笑雪麒麟了。

  在稍微反击一句“你不也看起来胸大无脑”后,雪麒麟没有丢失重点,追问说:

  “夏飞并没有表面般那么没有用?”

  “他是我们之中最出色的人物之一。”

  “嗄?你没骗我吧?最出色?”

  这还不明白?带着这种意思,夏雪大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刚才他那一番表现,像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能够说出口的吗?”

  经夏雪如此一提,雪麒麟倒是想起夏飞刚才像是突然换了个人,叫自己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的那幅画面。

  说真的,那时候他的一番言论确实不像是普通败家子能明白的道理。

  “大概谁都忘了,但我印象依然很深很深。小时候,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他还不是这样,在遇上第五春秋之前,他是唯一能够理解我思我想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是‘青梅竹马’。”

  “在没有继承权的面前,过于暴露的才能往往会招致危险。”

  夏雪自嘲一笑,硬是掰开雪麒麟手中的其中一朵花,然后捏紧、揉烂。

  而另一朵则无事无伤。

  望着散落的花瓣,彷佛那就是她自己一样,夏雪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而他比我更早明白这一点,才会伪装至此吧。他很早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以往的光彩。”

  雪麒麟注意到夏雪的视线余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花苞儿上。

  “他就像这朵花一样,藏起了自己,不再绽放,对吧?”

  “他学会了伪装。”

  人都需要伪装,但是有些人伪装得更多,所以才不可以以貌取人。

  “像你这样子率性而为的人,已经不多了。说得好听点,叫赤子之心,说得难听点,就叫蠢。”

  “你偏要打击我吗?”雪麒麟翻起白眼。

  夏雪回了个以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反问她:“你觉得呢?”雪麒麟耸了耸肩,不打算接桩。

  “那现在怎么办呢?”女孩问。

  有点失望她没有上当,夏雪有点没劲地啧了一声,但随即便认真地回答说:

  “如你所言,我没证据。”她加重语气,“但绝不能把夏飞排除在外。他不一定是受害者。”

  “所以?”

  “攻其之必救。”夏雪抛砖引玉,“如果他真的是想夺取家业,其前提时我不会继承家产。”

  雪麒麟恍然大悟,猛地击掌。

  “因为你是直系血亲,而他只是分家的人!”

  “你偶尔也会聪明一次。”

  夏雪赞许地点点头,自信地笑着说:

  “诚然,他只是夏家的养子。虽然有继承权,但是称不上是第一继承权。在二姐已经外嫁的情况下,我是另外一个拥有继承权的人。”

  夏雪眯起眼睛,露出猎人盯上猎物时的锐利目光。

  “在他的算盘里──如果有的话,他肯定是倾向相信我不会继承家业,因为我已经是天璇宫的执事长老了,他认为我不会放弃这个身份。于是,他就成了第一继承人了,宗亲长老们也别无选择。”

  “宗亲长老?”

  雪麒麟听见值得好奇的字眼。

  “那班住在宗祠里的人。”夏雪解释,“他们一般不管事,也不允许干涉。”

  “但是夏承业现在死了。”

  雪麒麟抢先道出现况,夏雪颔首同意。

  “而他无子。在缺乏正统继承人的情况下,他们定必会介入进来,行使宗亲权来到决定继承人了。”

  “那夏瑶呢?”

  雪麒麟差点把那位少女给忘记了。

  “瑶儿自然也是另一有力继承人,但是你觉得她有争的打算吗?”

  那个一心向武的少女,就算想争也恐怕没有能力。如果夏飞真的如夏雪所言般,现在那副无用样子只是伪装出来的话,他要架空夏瑶想必也不费吹灰之力。

  “你打算继承夏家?”

  “不打算,只是就这样拱手相让,你觉得像我吗?”

  望着夏雪恶作剧式的微笑,雪麒麟一愣,随即也笑了出来。

  “确实不像!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甘罢休的。”

  “有把握吗?”

  “我最大的弱势,在于我只是弱质女流,但他也只是养子的身份。”

  夏雪淡淡地说道,倏地转身过来。她大袖翻飞,轻盈像是蝴蝶。

  “胜利的关键是?”

  彷佛想要考究雪麒麟般,夏雪用“你理应知道答案”的表情瞥视女孩。雪麒麟有所意会,也学着夏雪惯常的方式勾起了嘴角。

  “端看谁能够解决当下的问题。”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有点奸诈,彷佛是一大一小的两只狐狸。

  不过,待夏雪说出接下来的打算,要去找第五春秋帮忙时,雪麒麟却顿时敛去笑容,黑起一张脸来。

  她难道要答应第五春秋的要求?她想着,莫名地火大。

  “我嫁人你还不高兴?”

  看见雪麒麟气鼓鼓的模样,夏雪只觉好笑。

  雪麒麟别开了脸,不满地哼了一声,正想把“如果你真的打算嫁他来换取筹码,我就把你绑回天璇宫,夏家的继承权就送给夏飞了”这句丑话说在前头时,夏雪弯身凑在她耳边,吐气若兰地小声说了一句话。

  很快地,雪麒麟就半信半疑地勾起眉梢,斜睨着已经直起身子,彷佛什么都没有说话的夏雪。

  “真的?”

  “呵,雪麒麟。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说话不算数?”

  夏雪又愚弄自己,雪麒麟却没有反驳。但那不是默认,她有在意的地方。

  “你真的舍得?”她认真地问。

  “人才是最重要的,拘泥于‘家’的表面,又有什么意义吗?”

  夏雪的哀叹里,有着某种信仰存在。

  一度担心夏雪会为了“家”的存亡留下来,但此刻雪麒麟总算是搞懂了,眼前少女真正在意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她一直注视的从来都不是外在形态,而是最深沉、最真实的本质。

  此时,传处忽然传来了呼声。

  “四小姐!”

  是洪正远。

  雪麒麟和夏雪应声看向院门时,这位护院头领正在急匆匆跑来。

  难道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雪麒麟心头一紧,向夏雪对望一眼后,先后举步迎了过去。

  “四小姐,你看看这个。”

  洪正远停在夏雪面前,急不及待地递出手中所拿着的“事物”。夏雪皱眉将之接过,观望一眼后,不解地抬头重新望向他。

  “暗鸦的羽毛?”她发出疑惑的声音。

  “四小姐,这是在老爷的书房发现的。”洪正远说,“在角落里。这片羽毛太奇怪了。”

  那是一根羽毛。

  ──黑色的羽毛。

  “给我看看。”

  雪麒麟伸手接过羽毛,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她把一丝真气贯注羽毛之中,竟然没有引起一丝真气的波动。

  那确实是暗鸦的羽毛。

  问题是,那片羽毛足足有她的半掌大小。

  “……这不是普通暗鸦的羽毛。太大了。”

  暗鸦并不罕见。

  它的羽毛自然也不会罕见,但是一般暗鸦的羽毛不可能会有这般大小。那只暗鸦──羽毛的主人──至少都有一人大了。刚才洪正远的“奇怪”两字恐怕也是针对于此。

  忽然地,雪麒麟脑海里闪过两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不祥至极的名字。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最终,她惊愕而动摇地瞪大眼睛,轻声地如此呢喃。

  ──夜色彷佛更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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