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_闺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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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

  闺中记!

  赵黼抬眸扫了扫,那眼神之中是冰雪之光,刀锋之色。

  冷风从他背后拂涌而入,吹得云鬟鬓边一缕发丝往后鼓荡飘出。

  灵雨不仅也看呆了,却见赵黼面无表情走到桌边儿,道:“如何还不去备酒席?”

  灵雨才慌忙答应了声,低头走了出去。

  云鬟目送灵雨离去,目光中略有些惶惑,旋即微移,转到身前的赵黼面上。

  四目相对,他颈间那微凸的喉结明显地上下动了动,然后一笑:“侧妃不是要备酒席,给我接风洗尘么?”

  仿佛是一道光在眼前闪过,云鬟醒悟过来。

  是了,正是赵黼又在南边儿打了胜仗回来,她已吩咐厨下准备一桌上好酒菜,一来为他接风,二来贺其功绩。

  想到这里,不由复转头看向桌上的那酒壶。

  赵黼似未曾留意,只是走到她的身旁,定睛直看,唇角略略一抿,却并未说话。

  云鬟有些不安,长睫闪了闪:“王爷……”

  才唤一声,纤腰间已经多了一只手臂,云鬟身不由己往前一步,竟被他紧紧揽住。

  神智又有些恍惚。

  微微闭眼间,眼前流水儿般晃动,是赵黼搂住她,垂头吻在唇上。

  猝不及防,云鬟只能闭起双眸,唇上被他软软硬硬地厮磨着,复又长驱直入,迫不及待地寻觅搜选。

  云鬟有些喘不过气来,脚下挪动,意欲后退,又被他扣在怀中,半寸也动弹不得。

  惘然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肯给一些喘息的时候。

  趁着片刻的松懈,云鬟讷讷:“王爷……”

  有些僵麻的手在他腰间推了推。

  这刹那,耳畔蓦地听到他呢呢喃喃地说了声:“对不住,阿鬟……”

  如真如幻,叫云鬟怔然。

  赵黼衣着甚单,靠里的素衣上沾着他身上的温度,陡然间过在她的掌心里。

  低头欲看,下颌却被他捏住,不由抬起头来,这人鲜明锐利的眉眼就在眼前,他似笑非笑道:“阿鬟……是想我了?”

  心里猛地疼了疼,云鬟哑然无声。

  而他道:“可知这数月来,我心里也想你想的紧?”

  手在腰间一握,正要抱起,便听外间敲门声起,是灵雨道:“王爷,娘娘,酒菜已都备好了。”

  赵黼皱皱眉,仍是揽着云鬟不放。

  灵雨推门而入,身后几个侍女沉默鱼贯而入,极快地将菜摆了满桌。

  赵黼道:“这儿不必人伺候,都出去。”

  灵雨踟蹰片刻,终究行礼,随众人去了,门吱呀一声带上,屋内的光线随之暗沉了些。

  云鬟定了定神,脸色逐渐变得恬淡无波,因道:“王爷,请。”挪步欲到桌边儿。

  赵黼望着她,一抹轻佻的笑:“可知比起那些,我更想……”

  云鬟轻声道:“好歹是妾身的一些儿心意。”

  赵黼笑道:“好,我便先受用阿鬟的心意。”在她手上握了一把,也随着来到桌边落座。

  一道微光从窗棂上照了进来,菜肴上有些许热气,蒸蒸升腾,香气漫溢开来。

  两人对面儿坐了,云鬟并不看赵黼,只问:“王爷可去见过王妃了?”

  赵黼道:“见她做什么。”

  云鬟道:“王爷向来不在府中,娘娘也自惦念。”

  赵黼笑笑:“现在不论别人,只说你就是了。”

  云鬟方随之也淡淡地笑了笑:“妾身自也是心系殿下的。”

  说话间,纤纤玉手从膝上抬起,缓缓放在桌上,玉兰似的手指伸展开来,却又团拢起,似乎在迟疑犹豫。

  赵黼不露痕迹地看着,忽地举手,于桌上探过去,将她的素手团在掌心。

  云鬟微震,继而将手抽了回来:“是了,妾身给王爷倒酒。”

  长睫在瞬间快速地眨动了数下,然后她终于探臂,将桌边儿的那酒壶握在了掌中。

  先前是空壶,这会儿却已经盛满了美酒,云鬟持在手中,胸口微微起伏。

  云鬟并未抬头相看,是以竟未发现。

  在她对面儿,赵黼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漆黑,脸色冷峻,就像是冻了千万年的冰,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只是心却像是被人用一把其薄如纸的刀,一刀一刀划在心头上。

  在他的注视之下,对面那人,皓腕如雪,素袖晃动,她终于将酒水倾落,哗啦啦,似倾露泄玉。

  赵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动作手势,正冷静相看之时,忽然间脸色大变,睁大双眸,仿佛被人兜脸一拳,骇疑不信。

  却见云鬟已经将他的那杯倒满,此刻回手,又给自个儿也斟了满杯。

  这才将酒壶又放在旁边。

  见他神色有异,云鬟道:“王爷……是怎么了。”

  赵黼眼中如有云峦雾霭,隐隐约约,重重叠叠,似惊悒,又似痛绪,最终他却答道:“并没什么。”

  停了停,语声有些艰涩:“你今日……兴致倒好。”

  云鬟看着自己面前那杯酒,并不接口:“这一桌菜,是妾身斟酌王爷的口味,叫他们做的,不知合不合王爷的心意。”

  赵黼涩声答道:“里头有阿鬟的心意,我自然是极爱的。”

  云鬟举手握住面前的酒盏,嫣然浅笑,低低道:“曾经有人说,我于王爷来说,或许是个格外不同的,或许……王爷会因我而有所改变,我竟是信了……”

  赵黼道:“哦?是谁这般说?”

  云鬟摇头:“不打紧,只是毕竟高看了我,可知我浑浑噩噩一生,唯一所愿,便是不累他人而已。”

  她望着赵黼,慢慢举杯道:“是了,妾身惟祝王爷以后……能够次次凯旋得胜,这杯,妾身敬王爷。”

  深深看了一眼赵黼,正要饮尽,手却忽地被按住。

  愣怔间,却见是赵黼倾身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鬟疑惑道:“王爷?”

  赵黼凝视着她的双眼:“我……跟阿鬟换一换杯儿如何?”

  云鬟闻听,脸上那最后一丝血色也仿佛褪尽,嘴唇蠕动,欲言又止。

  飞快之间,赵黼把自己跟前的酒盏捏着,递到她的跟前儿。

  云鬟骇然相看,赵黼生生把她手中的那杯酒取了过去:“被阿鬟握过,这酒都好像更香冽了。”

  兀自说笑,那双眼睛望着她,举杯欲饮。

  云鬟霍地起身:“不要!”竟不由分说攥住他的手腕。

  酒水微微泼洒出来,打在两人的手上。

  云鬟打着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赵黼沉沉道:“阿鬟不是特为我准备的酒席么,如何竟不许我喝。”

  云鬟双眸圆睁,眼圈通红:“这、这是我的……”她又是惊惶,又是骇然地望着赵黼。

  赵黼道:“同样的酒,何分彼此?”

  云鬟闭了闭双眼,又一摇头:“这是我的。”

  赵黼笑笑,道:“知道是阿鬟的,所以才正要喝的,阿鬟的……尝起来必然别有一番滋味……”

  “不!”云鬟忍无可忍,大叫起来。

  两个人仿佛僵持着,赵黼不撒手,云鬟也不肯放开。

  顷刻,赵黼道:“我今日,定是要喝的。”他一把推开云鬟,重又举杯,眼睁睁地便一口饮尽了。

  云鬟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吐出来!不要喝!”浑身冰冷战栗。

  赵黼也不动,任凭她扑在自己身上,拼命地握着他的嘴,又拍又打又叫:“王爷,快吐出来!”

  赵黼止住她:“为什么要吐出来?”

  云鬟动弹不得,只得说道:“里面、有毒,有毒!”

  赵黼静静问:“这是阿鬟的那一杯,怎么会有毒?”

  云鬟厉声叫道:“是我的那杯才有毒!”泪仓皇流落,“你不能死,快吐出来!来人,来人!”

  云鬟见劝他无效,踉跄地想去叫人。

  不妨赵黼端坐不动,只探臂出去,一把将她拉回来抱入怀中:“说明白,为什么你的那杯才有毒?”

  眼前一片模糊,云鬟无法可想,哽咽答道:“我无法再忍受……”

  赵黼问:“忍受什么?”

  泪落如雨,她道:“陪你……被折辱,无望而生……”

  “那就要亲手杀了我?”

  “我没有!我不想害你……”

  “所以?”

  她不顾一切地叫道:“我宁肯自己死!”

  赵黼将人紧紧地箍在怀中:“所以你给我倒的那杯,是没有毒的?”

  云鬟呆呆泪落:“是……是!”

  赵黼笑了笑,将她下颌一挑,便吻落过去。

  他的舌尖是浓烈的酒气,直冲过来,几乎让云鬟窒息。

  她本来惦记着他中毒之时,想要挣离开去,然而转念一想,他已经喝了毒酒,又不肯吐,索性……

  云鬟顿了顿,竟仰头,在受着他的激烈亲吻之际,也竭力应和,用力吮吸他口中的残余酒液。

  与此同时,眼中的泪刷刷地斜入鬓中,随之坠落。

  桌上几枝腊梅在微光之中,静静绽放金色的簇簇小花,香气同酒气氤氲,醺然欲醉。

  忘情地拥吻之中,云鬟却渐渐觉着异样……本该按部就班重演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迷惘茫然之中,便听得赵黼在耳畔低低说道:“好阿鬟,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并没有害我,以前都过去了,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次,咱们都会好好的。”

  他切切说道:“你忘了么?好生想想在鄜州……你从水里救了我……大年初一,咱们一块儿去宝室寺上香……”

  随着赵黼絮絮善诱的声音,好像在混沌之中破出了一丝天光。

  云鬟紧皱着眉,身体却浑然失控地挣扎起来,赵黼见她安静了一刻后,又变本加厉挣动起来,心中却也有些慌了,手一松,云鬟趁机跳了下地。

  心急促地乱跳起来,眼前似有金星乱闪……

  云鬟抚着胸口,模模糊糊心道:“莫非是毒发了么?”

  她摇了摇头,又看赵黼,耳畔却响起他的声音:“上辈子的事……这一次……好好的……鄜州……水中……大年初一……”

  目光错乱中,云鬟复看见桌上那酒壶,她挣扎着上前,将那酒壶死死地握紧。

  这酒壶是有机关的,把手的顶端,是一个雕刻的精致凤头,若是按住凤头,底下流出的,便是毒酒。

  她给赵黼倒的时候,并未按落,反而是给自己倒的时候,是按落了的。

  但是……他明明并未发现……明明……

  ——前世之时,便如今日一般无二,云鬟给她和赵黼各斟了酒。

  她本是给自己预备的毒酒,所以持壶倒酒之时悄悄按落凤头,却不知为何,最后连他竟也中毒。

  当时赵黼发现不妥,霍然起身,眼中满是不信震惊:“你……你害我?”

  她自然大为惊疑:“我没……”

  话音未落,他已经吐了一口血,摇摇欲坠。

  那刻,赵黼死死地看着她,震惊愤怒的目光,已经足以让她粉身碎骨,死上千百万次。

  云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底的惊疑辩解,尽数压下。

  如今辩解,又有何用。

  于是道:“是。”

  往日季陶然死后,他的种种狠逼恶行,涌上心头,不由惨笑:“王爷不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何种地步么?这就是我的答复,王爷可还满意?”

  答这一句之时,五脏六腑早也绞痛起来,却只强忍而笑。

  苍天!她本想放弃的,谁知阴差阳错,仍是要他死在了自己手中,虽是被设计,却也岂非天意?

  想当初他百般催逼的时候,自然是万难想到会有今日,连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记忆一团混乱,前世的重重幕幕,张牙舞爪。

  另外,是那宛若茧中之蝶,隐隐鼓噪的所谓今生。

  脑中有两种不同的记忆,在交替闪现,头疼欲裂,几乎崩溃。

  云鬟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举手用力往下一砸。

  “啪!”玉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粉碎。

  与此同时,“咚……”

  一声清越的寺院晨钟,在心底轰然响起,仿佛能击碎所有迷障。

  整个天地复又一片静寂。

  万籁俱寂中……似乎能听见簌簌地雪落声响。

  暗蓝的晨曦中,雪珠子声声敲窗,那小小的女孩儿起身挪步,双手推去。

  那扇窗在面前豁然打开。

  雪落如尘,那人从雪中走出来,发端还有些苍雪冰色,眼神明亮,尚且稚嫩的容颜,笑得似曾相识。

  “六哥……”脱口而出,泪已夺眶。

  云鬟往后倒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揽住、拥入他温暖踏实的怀抱,仿佛永远也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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