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父子夜话_风雨华夏,血色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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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父子夜话

  不想九月的夜晚有这么冷。

  下了好几日的雨,今日总算是停了,但日头依旧不大,因此入夜寒气仍很重。但岳云也没有喝军中备着的热酒,下了舟船,简单料理好手头的事务,便跑到营寨里寻父亲。

  他被兵卒拦住了好几次,经了些波折,总算还是见到了在寨楼上遥望平原的父亲——父亲还是老样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在寨楼上眺望着北方。只是岳云不知道的是,当时父亲眺望着北方,是在眺望二圣被掳走的方向,那现在父亲眺望着北方,又在眺望着什么呢?

  “上来吧。”似乎是察觉到岳云在下面,岳飞抬了抬手,招呼着他走上来,“这一次押运,辛苦你了,说说吧,这一次都运送了什么物资过来?”

  “此次来的除了新练的兵丁,还有不少粮草马匹,具体有多少,明日张先生会呈交册目给父亲的。”岳云对手上呵了口气,搓了搓,“赵中令私下里托儿子转告父亲,放手干一番大事即可,开封城大局是安稳的,周围没有什么威胁。”

  岳飞点点头,拍了拍栏杆,侧头看着岳云,道:“昨日从平原城传回了消息,石虎不日就要动兵了。困兽之斗,虽是垂死挣扎,但也是拼上了性命的。你以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父亲在问自己战阵上的看法?岳云有些不敢相信,以前父亲总是推说自己年纪尚轻,传授的兵法也只在文字功夫上。像这样的考较倒是一次也没有过。

  孙子说兵者死地,父亲该是怕自己像那个赵括一样,出身将门,仗着些家学和天资便忘乎所以,志得意满,日后心中对兵事存了轻视。因而总是把自己撵上战场磨练,呵,说是磨练,无外乎是死人堆里翻来滚去……

  说到底,武人在大宋低上一截,比不得那些“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父亲却依然早早就教自己武艺。诗书虽没落下,但从军的路子,在自己不经事的时候就定下来了。军中的叔叔伯伯对自己都很好,只是当父亲披上铠甲的时候,脸色比家里拿尺子打自己手心的时候还要严肃。瞪着一双大眼睛,脸拉得老长,不到下令和训斥时,不多说一句话……

  他理解父亲。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他好。

  他知道父亲走的先将后帅的路子。给自己安排的,也是这样的路,要先在刀剑杀伐见多些生死,才会有好的心性。在日后挥旗下令的那一天,一句话就会让千万将士去搏命,那一刻的自己,需要具备的勇气比要比自己在冲锋陷阵的时候还要大得多。

  他知道父亲要自己从军,既不是依靠着军中名望给自己谋个出路,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将门之子,必须要子承父业。父亲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无论这个人是汴梁郊外农夫的儿子,还是他堂堂岳将军的儿子——谁都可以为这河山去流血,谁也都该为这河山流血。

  他知道,父亲对自己比寻常兵卒还要严上几分,是顾着自己年纪轻轻就放到了显位上,一举一动在有心人眼中都会放大,所以需要最优秀的表现让他们无可挑剔。自己做到了背嵬军的位置,里头都是岳家军里最善战的将士,年纪比自己大上一轮的都有许多,而自己是将军的儿子,全军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因此自己要当个最好的兵,样样操练上都要勤快。一旦自己有了些差池,在这军营里可用不上家里的家法,父亲惩戒起自己,要行的是更严苛的军法。

  他知道,他都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

  岳云知道,父亲是个铮铮的汉子,但他是念着自己的。

  一时间他想起了很多事,一张张父亲的脸都在他脑海里闪现,有的神色温和,有的流露欣慰,但更多的还是一张严肃的、更像将军的脸。

  但父亲就是这个样子的。岳云不知怎么,微笑了起来。

  “孩儿觉得,石虎大军出城,一定是要逞着一时的锐气,直扑我阵的。”收住思绪,岳云挠了挠头,回答父亲的问题:“敌军骑马居多,云梯冲车一类的器械虽然有,但是想来在之前的攻城中已经损失了不少,根据赵中令所提供的情报,平原城内人才匮乏,虽然张宾也是一代谋主,但是终究没有三头六臂,而且术业有专攻,打造攻城兵器的活计大概是顾不上的。因而这些时日他们也很难造出这些攻城器械,我军坚守,算是不过不失的打法。”

  岳飞不置可否,继续问:“若是不守呢?”

  岳云想了想。他记起赵中令的嘱咐,更兼新调了兵马钱粮,该是望父亲出城迎战才是。

  他虽不知援兵确切人数几何,但从舟船估计,该是把自己和几位老将军一同操练的骑兵全部运来了——说起这只新军,岳云算是最知根底的人。自从这支新军组建开始一日都未多歇息,练了接近一年才有所成,太祖皇帝还特意叮嘱了王大人,拨的粮饷都是最足的。岳云有时会自得地想,眼下大宋除了父亲麾下的兵马和陛下的亲军,该是属自己操练的这只骑兵最为精熟了,等日后上战场,见见血,多打上几阵,未必不能得当年背嵬军的几分神韵。

  陛下派自己来高唐港,可能存着显示对父亲的信任之意。胡人善于骑射,陛下也必然有望自己带这只骑兵好好磨练的心思。想来也是,大宋目前的战略目标是河北,而河北的各个势力,除了燕国以外都有着优秀的骑兵,大宋的骑兵如果不能与他们一决胜负,只会处于被动地位。而石勒麾下刚刚折了一阵,士气衰落,就算补充了新兵,一时间也无法恢复当初的战斗力,正是自己这支刚刚编练好的新军的最好对手。

  “不守,孩儿就向父亲请战,愿率五千精骑,直取石虎。”岳云说着这话,站得更直了。

  “胡闹!”岳飞朝儿子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脸上既有怒气,也有威严:“方才我同你是父子闲话,便免了军中的礼节。此时你向本帅请战,该是以武将的身份——开口闭口自称孩儿,你是忘了军中的规矩吗?”

  岳云忙行了军礼,低头认错,见父亲此番没有行军法的意思,又壮起胆子,高声道:“末将向岳帅请战,石勒若兴兵来犯,我部愿为先锋!”

  “匹夫之勇,于军无益。”岳飞神色恢复如常,话语间却犹有怒气,“张大人已经探明白了敌情,平原城中兵力并不多,本该是经不起一场大败的。而下次为帅的偏偏是石虎,而非石勒本人,你就不明白这里头的因由?”

  “岳帅的意思是说……”岳云思索片刻,“石勒是有归降之心?”

  岳飞点点头:“他是起了归降之念。但此人也算一时枭雄,还留了心眼,要行投石问路之事。不管他会不会成为郭药师,现在我们必须要把他投过来的石头捏成齑粉。”

  “末将明白了,这一仗石勒恐怕会把几乎全城的兵马都交到石虎手里。如果我们败了,自然与他有益,如果胜了,只要损失大了一分,纳降时我军的底气就会少一分,他又可以从中谋夺些好处。因此……”

  “因此我军要以最小的损耗,打出最大的战果。”岳飞接过话来,“故而要调动全军,和石虎的人马打个大仗。最上之选,是寻个法子将石虎全军歼灭在平原城下——上次胜了冉闵,平原城里还剩些许斗志,这次要更进一步才是。”

  “末将方才莽撞,唐突无状之处,还请将军责罚。”岳云行了个军礼。

  “云儿,你起来吧。”岳飞看着这个自己的儿子,想着转身,侧到一半又止住了,“这个教训,你记着就好。不要看此处没有旁人,就忘了该守的规矩。”

  “父亲的教诲,孩儿会记得的。”

  “开封城内……”岳飞顿了顿,话语间有了少见的犹豫,“都还好么?”

  “自从那件事情后,城中巡防严了些,但也没有大事了,十五的时候,大伙都很喜庆。苏子首先吟了首词,辛弃疾先生也和了一首,此后好几位先生也都纷纷下场吟诗作词,倒是热闹了好一阵子。”岳云想着当时的情景,“宗老将军很是挂念父亲……”

  “我给老将军写过几封书信,此战过后,还会再加一封的。”

  “还有韩伯伯,他给孩儿了两坛酒,说是要孩儿练练酒量。孩儿知道父亲不喜,好好道了谢,没有收下……”

  “韩将军素来没架子。”岳飞难得笑了笑,“虽说喝酒误事,但军中上下,除了为父外,酒还是不禁的。你要饮酒,也不是不可,只要记着正事要紧,莫要误了军机。”

  “孩儿省得……还有孟将军也托我问父亲好。他说眼下有职务在身,日后若有机会,定在军中向父亲好好讨教一番。哦,还有刚才提到的的辛弃疾辛先生,他现在也在军中做事。辛先生学问很高,武艺也不差,他也是说有机会要来父亲麾下,施展抱负。”

  岳飞停顿片刻,摘下头盔,转过身看着儿子,尽可能显出些父亲的慈爱。可能是习惯于将军的面孔,他的尝试显得有一点笨拙:“那你呢……也有半年多了,你过得可如意……”

  “孩儿过得好、过得很好……开封守军的诸位叔伯,对孩儿都很照顾。”

  岳云十二岁就从军了,一直都在父亲眼皮底下,听着父亲下达的命令,去冲锋搏命,那样的日子该是有十多年了。从那年以后,一直到现在,父亲似乎还是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

  “孩儿知道父亲是挂念孩儿的。”岳云稳住心神,总算把话说出了口,“那些往事,孩儿知道,不是父亲的错,孩儿从没怪过父亲。”

  原来儿子也知道……岳飞这大半来,都没有和儿子仔细谈过往事。他知道儿子是记得的,但是之前一直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记得也好,也好。儿子没有因旧事显露出不快,算是成熟了不少。自己以前总当他是稚气未脱的娃娃,看来是糊涂了。只是为人父母,谁会不犯这个糊涂呢?

  只是想到当年,因为自己的事情,反而连累了这个儿子,岳飞的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当时的事情,如果单纯是要杀他也就罢了,又何必把这个儿子牵扯进来。

  思及此处,有些话倒也可以对这个儿子讲了。

  “你想不想问,父亲为什么还要为大宋效力?”

  父亲这个问题让岳云更惊讶,他看了看周围,确定这楼上没有旁人,又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孩儿有时也静下心来想过。父亲昔日,总教孩儿当以江山社稷为念。但是这一世有不一样,此处该是各朝各代的逐鹿之地,群雄并起。孩儿愚钝,未能明白何人称雄、何人称霸,其间有何不同,这些对父亲心念的黎民福祉而言,孩儿也没想清楚意味着什么。”

  “你想的有些对,但还是欠了些。”岳飞仍是笑,语气仍是和蔼,“我中华的天下,终究是要一统的。古往今来,河山一统,必定是要以兵道行之。但有战事,则必有杀伐,为父虽比不上古之圣贤,但自问治军算是有方的。自信若是由为父统军来荡平海内,血会少流些。”

  “孩儿相信,父亲可成此功。”岳云说完此话,跪下抱拳,再次朗声请战:“来日战时,末将愿听岳帅调遣,为我军杀敌立功!”

  “好,但军令还是如旧日——不胜,先斩汝。”

  “末将领命!”

  岳飞扶起自己这个儿子,走得近了,才发现儿子早就同自己一样高了。

  他双手搭在儿子肩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也壮实了。该是一样高了。儿子还年轻,还能长得高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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